“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答应我的,你说,你会骑马去镇上,帮我报官。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她不可置信,因为自己已经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好友身上了。
“我回去想过,你并没有证据证明你阿娘,是被村里人害的。并且我也问过村长,他从来不知道有你说的这种事。”
“其实,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怎么会这样凶残害人呢?”
“我知道,村里的人平时嘴不好,喜欢胡说,有些粗鄙言语,可我觉得,这也不是你诬陷他们的理由。”
“你说的那些事,如果真发生,我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呢?”
“为什么你跟我认识这么久,也从来没有提过。这并不合理。如果真有这种事,我早该从你身上看得出来……”
“我也明白,你很伤心,因为你阿娘过世了,我也很想我阿娘,我阿娘过世得也早……可……可你阿娘平常的作风,大家都是知道的……我问过了很多人,都是那么说。”
一句接着一句。
最终小子叹气:“你别再一意孤行。就道个欠吧。大家嘴硬心软,不会跟你计较的。”
小姑娘一时不可置信,重复小子的话:“给大家,赔个礼?”他在说什么鬼话。
“对。”小子鼓起勇气:“你也不想想,真的报官也做得太绝了一些。我现在拦着也是为你好。等报官后,人家一查,你是诬告,是要挨打的。你身体不好怎么碍得住?万一打残废了,可怎么办呢?并且,你和邻里关系闹得这么僵,以后怎么生活?你就跟大家说,你以后再也不会胡说了,就不会有事的。真的,我会帮你求情。你可不要浪费了我的好意。我是真心想帮你。才会这么晚才来这里跟你推心置腹地说话。”
小姑娘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怪物,喃喃低语:“我为什么要赔礼!”死的是她母亲,长年受辱的是她母亲,一直被人欺负的是她一家人。可到最后,好友说,是她做得不对,她要赔礼道歉。
这质疑,渐渐地,一声一声大起来。
她气极,冲过去揪住小子锦衣衣领,面目狰狞:“你怎么不知道,可你怎么会知道?”
“谁会拿这些污糟话去说给你听?你是要修灵道的人,谁会让这种事,被你知道?”
“他们不会欺辱你,你自然不知道他们的面目。”
“他们只会欺辱我阿娘!因为我们无依无靠!”
“我阿娘原本就是心丹受毁,无法修炼才流落到这里,一物换一物,用典籍换一个栖身之所,他们拿了却又说我阿娘骗人!”
“阿娘打不过他们说不过他们,又无处可去,只得任人鱼肉。以为好歹在这里,有片瓦遮顶。”
“虽然日日受辱。她也不敢反抗,以为这样我们就在活得平安一些。”
“可最后,他们杀了她!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赔礼?!你什么也不知道,反而来问我,你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
“我初识得你,你身份尊贵,肯与我说话,我不愿意让你知道我家的事,是因为我羞愧,这也是错吗?”
“为什么我要向他们赔礼道歉?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
一字字一声声。
她不停地念叨着这三个字:“为什么?!”
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似疯似颠。
直到小子对她失望,觉得她冥顽不灵:“我都这么说了,你非要一口咬定这些淳朴的乡民不是好人,简直浪费了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他皱眉转身就向外去。
瘸子连忙跟上。
这两人一起走后。只剩下女孩一个人。
却仍然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
喃喃自语,声音时大时小。但不停止。
为什么?
为什么!
谁能主持公道?
但没有人来。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谁求救,也不知道该向谁求救。
弟弟在嚎啕大哭,世界之大,可没有一个人会来帮她。
申姜正要动,但割麦人一把按在她肩膀上,低声说:“这些事早已经发生。你现在的同情对她毫无用……”
但申姜还是砸门走了进去。
已经过去的事,还要在梦中不停地再经历,这完全是酷刑。
小姑娘泪眼朦胧地看向她:“你是谁?你不是村里人。”
这瞬间,申姜明显感觉到了空气的凝滞。
被发现了吗?
之前她被村民发现的时候,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我……我是路过,寄住在村民家里,将你的事听了个大概,所以来帮你。”
小姑娘打量她。大约是觉得她衣裳是没错可神态不对,所以不大相信她的话:“你不像是农人。”
申姜小心翼翼解释 :“家里想给我定亲,我不愿意,买了套农人衣裳乔装改扮跑出来,路过这村庄子,在这里歇歇脚。”
小姑娘哭起来。似乎是相信了:“多谢你救我。”
既然梦魇的主人觉得合理,于是空气又恢复了流动。
危机解除。
申姜松了口气,一把拉起小姑娘:“我们走吧。”
转身差点撞上跟着进来的割麦人,两人对视。
对方显然不太赞同,但最终还是退开一步。
申姜正要事带人向外去,外面有些骚动声传来。
大概是她砸门的时候太响,被发现了。
申姜蓦然停下步子。
小姑娘也害怕起来:“怎么办?”往她身后躲。
她低声问割麦人:“有没有什么法器啊,术法啊什么的可以用?别叫他们抓住我们。”
“没有。”割麦人避开一边小姑娘的眼神,俯耳对申姜说:“这是她梦魇,她认定了,你是逃家的娇小姐,我是农人,这样的两个人自然都是不会术法的。所以在这梦魇中,不管我们会不会,都不会了。就算会也使不出来。你得想别的办法。不然恐怕就要和她一起被这些村庄民灭口。”
那还能怎么办。
申姜转身跑出去,俯身费劲地把对面堂屋里放着的女死者背了起来。
准备跑出去后,找个地方,帮小姑娘安葬。
可扭头一看,小姑娘还愣愣在原地不知道跟上,急忙喊她:“快跑啊。”
小姑娘这才回过神,连忙把弟弟抱起来,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子外面跑去。割麦人不近不远地跟着两人,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等走出村庄之后,不紧不慢地说:“我要走了。再会。”便背着自己的麦子,往麦田里去。
“喂!”申姜叫了几声,他没有理会。走着走着就任空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离开了这个梦魇。
申姜只好算了,拉着小姑娘:“我们走。不用管他。”
小姑娘心里太慌,于是没有再继续深究这个人为什么消失。
两个一脚深一脚浅地狂奔。
虽然有夜色掩护,一开始并没有村民发现这边两人的踪迹,但很快找人的火把就亮了起来。
“那边!”
有村庄民在大叫。
脚步声顺着她们的方向过来。
申姜从来没有像这样拼尽一切跑过,身上还背着一个恶臭的死人。
没跑出一百米,她就感觉自己肺都要炸裂了。这人太沉了,她实在没力气。
但小姑娘紧紧地跟在她身边,边哭边奋力迈动双腿的样子,让她也不能泄气停下来。
只能边急喘边大对小姑娘说:“我们去报官,报了官他们就跑不掉了。谁也跑不掉。”
不知道是安慰小姑娘,还是安慰快跑到气绝的自己再坚持一下就行了。
她想,既然小姑娘最初的愿望就是报官,自己这做算是完成她没有做到的事,纠正这件事的结局吧?
如果最终结局被改变,她的怨恨与心结应该也能解开。
一切就结束了,自己也能回去了。
“这件事的原委我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错的是他们!”申姜边喘边跑,感觉自己腿有一万斤重,而身后的人已经越来越近边挣扎着说:“你凭什么赔礼道歉!反了天了!你放心,我会在那个什么官家面前帮你做证的。”
正说着,怎么感觉自己身边的人停了下来?
她扭头看向小姑娘,急道:“你停下来干什么,快跑啊。”
明明追上来的村民已经这么近,眼看就要赶到了。
小姑娘却不动,她站在原地,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就好像经年的委屈与积怨,都在这一瞬间汹涌而至,泪水如决堤的大水。
申姜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发现一切消失了,而自己已经回到了四合院中。
怎么回事?还没报官呢!
她低头看,自己坐在轮椅上,腿上放着电锯,手里拿着已经变回莲苞的莲灯。但不再是面对门要出去的样子,而是背对着门,就好像刚从门外回来。
面前不远处,站满了小贩,看到她出现在门口,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手牵着手大叫:“回来了回来了,姑姑回来了。”相互拥抱的场景,热烈得堪比中国队夺冠。
小丽都急哭了,冲过来问她:“姐,你怎么样了姐?刚才你突然就不见了。吓死我了。”
申姜还有些懵,就这样吗?
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感觉全身乏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申姜再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
守在床边的小丽高兴得都哭了
申姜已经昏迷了好几天。
前几天发生的事,完全冲击了小丽的世界观。可已经发生了,就是已经发生了。她用了几天时间来说服自己。现在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
“有个小贩当时要给你灌药,可我又不认识他们,不敢随便让你喝东西。就送医院来了。”小丽抹了一把眼泪:“真的吓死我了。”
扭头看看,护士还没到,压低了声音说:“我看到的事儿,没跟谁说。姐你放心。我不会在外面胡说八道的。你要不相信,可以看我的手机。”说着立刻就要拿手机出来。
“不用。没事我相信你。”申姜阻止她:“那些小贩后来有做什么吗?”
小丽低声说:“我想姜姐似乎是不认识他们,当时出门的时候就把他们赶走了。那些小贩说自己不是坏人,是孟家看守大宅的人。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孟家。不过那个拉棉花糖的留了个微信号。那个女孩你放心,她没事,她……”
正说着,护士医都赶来了。
小丽连忙退开。
申姜昏迷了三四天。
但医生也查不出什么来,说她就是累了。
这几天一直在打营养针。
医生怀疑她是嗜睡症。
“你这个真的是,应该好好做个系统检查。”医生边扒拉她的眼皮,拿小手电闪她边说:“以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吗?”
“没有。”申姜老实回答。
“这样吧,我给你开个核磁共振再验个血,家属一会儿去护士站拿。”
“好。”申姜点点头。她也拿不准这种遭遇,会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病理上的影响,检查一下当然是最好的。
趁着还有一会时间才去,小丽急匆匆张罗吃的、换洗什么的:“躺这么久肯定难受。”
申姜怕麻烦她,叫她不用忙。
她不肯:“这算什么麻烦?”
一通忙活下来,申姜肚子也暖了,身上也终于清爽了。
只是精神不好,坐一会儿就犯困,大概是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原因。
连小丽推她去前面的放射检查室路上,她都能睡着。
好在检查做完,没发现问题。
医生说可以出院,小丽到是很担心:“会不会再出事儿啊?还是多住几天吧!”
医生说:“检查不出来问题 ,你们住在这里也没用。再说医院床位紧张 。”
弄得小丽非常不满意,办完出院推着申姜出去的路上,不停地嘀咕。
申姜到觉得没什么:“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她急着回家,因为有太多问题,可外面说话不方便。
出租车司机是个大大咧咧汉子,从镜子里不停看两人,问申姜:“姑娘,腿怎么了?”
接下来无非是老一套。
“可怜啊。”
“太可惜了。”
“以后生活得多不容易啊。”
“一定要坚强。”
都是好话。没有恶意。
可放在以前申姜一句都忍不了。
她看着平静,心里总有一团无名邪火,旺腾腾地烧着,冷不丁别人一句平常的话,都能叫火焰蓬勃冲天。
可现在手摸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在想的却是,在梦魇中自由奔跑的感觉。
会不会……自己的腿能治好呢?
从小丽那里拿了拉棉花糖的那位留下的微信号码。申请好友后,锁上手机,望着窗外长长地吐了口气。想要了解更多,现在能想得到的,只有这个拉棉花糖的了。
暗暗叮嘱自己,淡定点,不要报太大的希望。
可哪怕压抑,心情还是略有些雀跃,连司机后来有几句略为扎心的安慰,都显得没那么刺耳起来。
到地方下了车,站在小门前,申姜正要去开门,小丽一把拉住她的轮椅,犹犹豫豫开口:“姜姐,那个……进去前,我得先跟你说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