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闭目凝神,细细探查一番,却无奈魔性最善隐匿,尤其低阶魔物所携那一丝魔气本就变化多端、模棱难辨,一旦混入凡间众生的贪嗔痴怨之间,便再难觅其踪迹,除非成长为雄踞一方的魔头,才有可能形成初步定型的、可被感知的独特魔息。而眼下蓝珂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再想找出她来,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了。
“哪有什么无辜的魔物?”想到自己因为一时的心慈手软,又不知会在将来酿成什么样的祸患,阎王望着幽蓝夜空中的那一轮圆月喃喃自语了一句,却见牛头马面带着两个鬼差,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阎君,末将有两桩急事需禀明阎君定夺!”马面当先一礼,急急说道。
阎王心中正不痛快,负手问道:“何事?”
“回禀阎君,近日地府中,接连有鬼差遇上了不寻常之事:一是几日前,有两名鬼差行至酆都城大门口时,竟无缘无故地魂飞魄散了,末将等赶去,亦未能查出端倪;二是两名鬼差去陇山观附近索魂时,竟受到观中女道的阻拦,还被女道夺去了那新死之人的魂魄,似是,似是……”
牛头抬眼偷觑,冷不防撞上阎王沉得要滴水的目光,赶紧飞快替马面接上了后面的话:
“据末将所知,那陇山观的玄同女冠有独门的养魂秘术,经此法,连散失不全的魂魄都可得以养齐,可见此法对魂魄实有强大的操控之能。末将等不知观中此番何以如此行事,她们为了抢夺魂魄,竟不惜冒犯地府,不知是否已捉了不少在外游荡的孤魂野鬼尚嫌不足,竟不惜铤而走险,来抢夺地府索拿的魂魄。她们若果真以养魂之术聚敛大量魂魄,行那炼魂的邪术,当是所图非浅。”
“小小凡间女冠,也敢阻挠地府的公差,扰乱生灵的轮回之道,莫非她们真当地府无人了么?”
阎王听完酆都门口之事,心中只道酆都大帝不知何故生事,虽暗自不快,面上却未显露。待听得一座无名道观,竟也胆敢修炼禁术冒犯地府,不由得火冒三丈,只略一推算,便嗤笑着撂下一句冷嘲之语,身影转瞬已消失不见了。
“阎君!等等末将!”牛头反应慢了一瞬,也朝着陇山观追了过去。
“阎君啊,那新丧之人名叫陶蔚,是不慎失足跌下山崖摔死的,并非是什么魂魄不全之人,因此末将才有此猜测啊……”马面也追在后面,一溜烟地消失了。
剩下两个鬼差面面相觑,只一愣神的功夫,上司们全跑没影了,他们若不跟去似乎不大合适;可若要跟去,却又摆明了是追不上的,一时倒犹豫起来。
其中一个鬼差正要发发牢骚,忽见月光之下,先前因阎王与树妖姥姥斗法而被掀翻的一大片坑洼不平的泥地里,忽地窸窸窣窣冒出了一群鬼魂,一眼扫过竟有数十之众,其中除了几个幼小的孩童,余者全是女鬼,一冒出土来,都没头没脑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求两位差爷把我也带回地府里去吧!”
“求差爷发发慈悲,收下我们这些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吧!”
“……”
原来是埋在寺北这一大片荒坟里的鬼魂,经先前那一番声势浩大的斗法之声,全都被惊醒了。因先前躲在坟里,见与姥姥斗法之人手段十分了得,身上又没有鬼气缠绕,只以为是人间法术了得的高人,心中惊惧,便未敢贸然出面。
后来听了牛头马面对他的称呼,已隐有猜测对方就是阎王,但见他面色不善,又因自惭形秽一时踌躇,未敢现身搅扰他们的谈话,却不料他们去得那样匆忙,眼看着再不现身,这两个鬼差也要走了,怕是今后再也没机会争取进地府入轮回,就一个个赶忙都钻出来了。
两个鬼差被众鬼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刚当差不久的见她们求得哀切,便动了恻隐之心:
“凡正常死亡的魂魄,我们都会及时带回地府去。你们瞧着年纪轻轻的,怎么都横死在这儿了?”
众鬼闻言,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答话,乱哄哄吵得什么也听不清楚,那个早已当差数百年,见多了孤魂野鬼的鬼差便不耐烦地拽着自己的新搭档要走。
小蛮见状,忙趴在一向得姥姥高看一眼,在受奴役驱使的众女鬼中,也被姥姥指派为领头者的一位少女耳边嘀咕了几句。少女会意,上前站到众鬼中间,一眼扫过众鬼,抬手作势往下压了压。大约是素日里积攒的威信使然,众鬼见此情形,彼此扯扯衣袖,很快便都静了下来。
女子这才转身向两位鬼差行了一礼道:“回差爷,我等女子之中,有未及出嫁便因病早夭的;有出嫁之后,因生子而致亡故的;也有因犯七出之条,被夫家休弃的。几个稚龄孩童,则都是病死的。凡此种种,我们都是家中的不吉之人,入不得祖坟,所以被草草葬在此处,这才沦为了孤魂野鬼,今日既有幸得见两位差爷,还请带我们去往地府,大恩大德我等生生世世感念不尽!”
老鬼差见新鬼差面慈心软,生怕这些女鬼夹缠不清,忙抢着答道:“地府自有地府的规矩,自是不能随意接引孤魂野鬼的。你们前世既得此果报,必是往昔积攒的福报太少,合该有此磨难。你们若想要重入六道轮回,便在此等待后人为你们超度吧。”
说完,不客气地甩开周围簇拥着的孤魂野鬼,回头撇见搭档还支支吾吾地被众女鬼围在中间,心中着恼,便干脆撇下这个不识好歹的新搭档,自顾自地朝着陇山观去了。
新鬼差见前辈已明确发了话,这时竟撂下自己先走了,那样子分明已是恼了自己,便不敢再多耽搁,忙也极力推开众女鬼,一溜烟地追着前辈去远了。
众女鬼眼见着连鬼差也走掉了,深知埋骨此间的,无不是些遭到家人嫌弃之人,如今魂魄已被困在此间,连给家人托梦尚且都做不到,哪还能盼到被家人惦念,为她们做法事超度的那一日呢?
心知投胎无望,众鬼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正哭着,小蛮忽觉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转头四顾,却见周围都是痛哭的姐姐们,并没有人在跟自己说话。正疑惑间,耳畔的声音又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