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小龙回到医院。
来的路上他就头大,强哥让他收敛点儿,别去祸害人家属。可他就是个放贷的,不来真刀真枪还怎么赚钱…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正好去医院问问他弟。
结果刚进病房就吓得他炸毛,床上触目惊心的一大滩血,小虎身上也是。走近一看,人已经晕了,看得出有多疼。
小龙急得抓头发,连忙按呼唤铃,还用手掐他人中,“小虎!小虎!怎么弄的,谁来过了?”小龙气得骂人,又摸到他皮肤发烫,好像是发烧。
这下更要命了,“小虎,别吓我啊!”一边喊名字一边摇肩膀,还真把唐小虎摇醒了。
“哥,哥…别摇了,还没死呢…”
“谁弄的?!妈/的我现在就干他,操!”小龙忍无可忍,以为是蒋天的人,直接就要提刀干架。
唐小虎赶忙把人拦下,“不是不是!我自己摔的!然后就睡着了,不知道流血。”
“你放屁,这是摔出来的?”小龙坚决不相信。
唐小虎也硬碰硬了:“真有仇人我还不让你去吗?真是我自己弄的!”
“你非要去,那我现在就出院。”
这可不能听他的,小龙姑且相信了:“行行行,我不去了,你好好给我待着!”
医生复查过后,护士重新包扎,说是缝合线崩开了,血流得多,伤口可能感染,让他情绪不要过于激动。
小龙一个劲儿地问原因,他是一个字儿也不说,等换完床单,直接让小龙回家了。
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小龙告诉强哥,小龙看他有苦说不出的,也没再问了。
唐小虎是真以为自己睡着了,因为他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前半辈子的事都在梦里。
瑶瑶走了,他先是心口疼,然后是全身的伤口,最后人被斧子劈开,裂成两半,逐渐没知觉了。
他感觉自己飘起来了,比风还轻,比云还高,像个氢气球似的。
先是飘到旧厂街,他看见妈妈了,美丽善良,温婉大方。妈妈教他读书,教他写信,他好像有超能力,一秒钟就写了几百封,邮筒里都塞不下…
正要打开邮筒盖子,信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他被一脚踹到医院抢救室,妈妈盖着白布被推出来,他拼命抓住铁架床,妈妈还是消失了。
他跪在地上哭,没哭几声又飘起来,这次飘到强哥家门口。他们把徐雷弄死了,可徐雷到底怎么死的?他也怀疑了,真是他们三个一起杀的吗?当时是强哥一个人去的啊…
恍惚想了几秒,身体传来剧痛,低头一看,双脚悬空,手臂被麻绳捆死,自己被吊起来了,五六个人同时朝他身上抡棍子,专挑不致命的地方,打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位,一股一股往外吐血。
好在没被打死,他极其不正常地跑回家,小龙已经不在了,强哥也不开小灵通了,自己变有钱了,脑子里好像装了芯片,只有一个指令:跟着高启强,跟着高启强…
他再次变成氢气球,飘到每个需要打人杀人的地方,白金瀚,游戏厅,高启盛,光头勇,李宏伟,老默……这些事这些人像放电影一样出现,鬼魂把他拉回现场,自己变成被杀的人,多少人死在高家手上,他全部经历一遍。
被打死,被掐死再泼硫酸,被冻鱼戳死,跳楼,枪毙,流弹射击…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找他,不是他要杀的,他只是遵守命令,他只是颗棋子啊。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听话?为什么明明不忍恐惧却还是要做?为什么…
太痛苦了,脑浆都要流干了,但是这次没有气球了,他落地了。灵魂被肢解开,左一缕右一片地丢在泥里,臭水沟里,他找不回来了…
只留一半胸腔在游荡,突然有人拉住他骨头,转身看到一个女孩,两根辫子长长的,眼睛很大,声音很甜。她说跟我走吧…他脑子里的芯片就失效了,这次是种在心脏里,他只听得见:跟我走吧,跟我走…
走着走着,他灵魂归位,□□复原,他被重新缝补好,外表和以前无异。这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净化他,他知道是瑶瑶,瑶瑶来救他的。
手里凭空出现很多棒棒糖,他一股脑地全送瑶瑶,没来得及问味道如何,身体忽然被车撞飞了。他躺在马路中间,瓢泼大雨浇在身上,腿疼得站不起来,围观群众左顾右盼,没有一个人来扶他。
他不想被指指点点,心里祈求瑶瑶出现,还没喊出声,一把深蓝色的雨伞撑在头顶,顷刻间所有声音都消失,这把只为他遮风挡雨的伞,是瑶瑶给的。身体被扶起来,再没有淋到一滴雨,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心动,一切由此开始…
这感觉真甜啊,他想反复回味,每天去学校接她,去家里看她,给她买礼物,给她讲笑话…做这些事他是真的高兴,从身到心都极致愉悦。
他感觉自己不需要芯片了,他会一辈子跟着瑶瑶的。
或许是他过分沉溺了,沉溺于暗恋,沉溺于守护,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怎么能让他玷污神女?瑶瑶消失了,有双无形的手猛地扇了他一巴掌,这一下扇得他眼冒金星皮开肉绽,器官骨头全都露出来,太阳一晒,分分钟化为齑粉,风一吹,顺道喂了野狼野狗。
他连地狱也进不去是吗?干脆弄死他,他真的受不了了…
他要自毁,掐住头盖骨就要捏爆,这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响,他停下动作,屏气凝神。
渐渐传来一段宣誓词,隐约听出安欣的声音,我能救你,我能救你…
真的吗?瑶瑶都救不了我…他用仅存的大脑思考,为什么瑶瑶被夺走了?因为老天看不下去。
老天爷为何看不下去?因为自己太卑劣丑恶。
如何能改变自己?把自己洗白…
那么如何洗白?多做好事,逃离高家,找警察?可是他哥怎么办?
实在想不出了,头疼的要死,肢体也被放在火上烤,他先去找安欣再说。等等…肢体?他不是灰飞烟灭了吗?哪来的肢体?转而看到自己手脚齐全,他再次复活。
天啊,这张皮和这堆细胞还能把自己拼起来?真是强大。
一切感觉都回来了,他又变成气球了,沿着海边飘,飘到家门口。小龙抱着他肩膀死命摇,嘴里还骂他不省心。好久没有的感觉,很像妈妈还在的时候,眼前的场景不是家,白的墙,白的天花板,还有脸色苍白的小龙,是医院。
他无数次被击碎,又无数次被拼凑,但他不想再有一下次了,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住。
而且冥冥中感觉瑶瑶就在不远处,不是地理位置上,是心灵世界的,他们好像又在靠近了。
出院后得先去看瑶瑶,不知道她想通没,估计正发愁怎么面对自己呢…
风掠过大地,几片枯叶轻飘飘地扬起,转了几圈又落下,夏天怎么会有枯叶。
很奇怪,如此惨烈的告白现场,还是她的初恋,她不该哭得撕心裂肺才对吗?
可为什么她这样从容冷静,从容地收回眼泪,冷静地离开病房
。
医院外的景观树都被热浪席卷着摇枝晃干,她却感觉不到身体的移动。
大脑发出离开的指令,她就像被抽了发条的人偶,机械地完成任务。
她多想痛哭一场啊,但全身血液被抽空了,她的心脏比沙漠还要干燥,连心都无法复活,又哪里来的眼泪?
黄瑶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呆滞地坐着,看上去就像一个没写地址的信封。
哪里都很空,她变成空壳了,为个男人?
这怎么行?
睫毛颤动,眼神开始有了变化。她看到远处的藤木,种在一盆土里的藤。藤枝缠绕,牵丝摇曳,但缺乏美感,奇形怪状的。
她有点好奇,视线聚焦后发现,那盆里不仅是藤,还有一株六月雪。两种植物种在一起,难怪长得不伦不类。
可是看着看着,她突然想到自己和虎叔…
这些年来,他们就像这盆土里的两株植物,彼此环绕相互支撑。然而这盆太小,他们谦让、争夺,为了腾出空间长得歪歪扭扭,最后形成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姿态。
这种姿态让别人感到不舒服,自己也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