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没听清秀秀的这句话,她皱着眉头,微微抬手,止住了清芳欲劝说的话头。
“我答应你。”老太太说道。
秀秀眼中乍现欣喜之色,她猛地抬起头,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您!”
老太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可以答应你,给你这个承诺。不过,你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不浮躁,我很喜欢,额外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吧。
从现在起到孩子出世后一个月,你随时可以后悔,依然可以选择做王府的贵妾,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说着,老太太话锋一转,眼神一厉,显出为妃三十年的老辣来,“若你决意离府,为了我孙儿着想,必须彻底抹去‘秀秀’这个人的存在,一路官文我会给你打通。
但你需谨记,一旦离府可没有后悔药,日后有一丝想妨碍我孙儿的意图,就别怪老婆子心狠了。”
“毕六儿心意已决,就绝不会回头。”秀秀沉声道,声音依然是那么轻柔婉转,在寂静的屋内,却格外掷地有声。
老太太没有再说话,她扶起秀秀,这回秀秀顺势起身,低眉顺眼地站在了老太太跟前。
紫红褂子上还残留着圆顶寺的檀香气息,老太太取下手腕上的佛珠,为秀秀带上。
她低着头将佛珠穿过秀秀细白修长的手指,头顶有几丝白发,绾入青玉簪子里,“我年轻时,也曾为了……自由,与所有人对抗,他们都不认为我追求的是对的。后来,我还是败给了世俗。”
老太太将佛珠套在秀秀的手腕上,黄褐色泛着古意的木珠,衬得女子皮肤越发细腻,这是一只年轻的手腕,嫩得像豆腐。
她看着这只手和陪伴自己多年的佛珠,仿佛穿过岁月的长河,看到了自己莽撞而天真的青春。
那个勇敢的少女,读过那么多书,走过那么长的路,轰轰烈烈爱过人,最终还是在深宫中老去了。
老太太再抬起头时,是含着笑望着秀秀的,她柔声说道:“这个佛珠是大师开光的,保佑孩子平安。”
“多谢老太太。”秀秀没有看那串佛珠,她莫名鼻尖一酸。
不知是为注定无缘长伴的孩子,还是为眼前这个雍容却苍老的女子。
老太太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秀秀眼中燃烧的火苗,与她年轻时别无二致。
堂堂齐氏贵女,家族日渐没落,不愿入宫保家族荣光,一心想与心上人私奔,多么荒唐可笑。
到底还是扛不住,顶着齐家大小姐沉重的枷锁入了深宫。
区区农家女子,不愿给贵人做妾,在深宅享荣华富贵,宁愿洗尽铅华素手一生,只为了可笑的自由和平等。
秀秀有伤在身,又胎相不稳,只能躺在床上目送老太太出门。
她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在知道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之后,秀秀再摸那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如果你不是亲王的孩子,只是寻常百姓的孩子该多好,我会一点点陪你长大……”
可惜,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贵不可言的亲王,生母却只是一个农女出身的通房。
亲王殿下日后势必会有同样出身高贵的正妻,有许多别的孩子。对这个孩子来说,这样的环境下,生母早逝,远比有个身份卑微却顶着贵妾名头的生母,过得更顺风顺水。
秀秀迎过田野的风,见过自在的蝴蝶,期盼过一生一双人。
少时,没来得及逃出原生家庭的压抑囚笼,就入了深宅大院被困在其中,一旦有机会,她只想无拘无束,按自己的意愿度过此生,夏蝉冬雪,简简单单。
她决不愿意一辈子当上位者掌中玩物,老死深宅,不见天日。
赵璟琰回来时,踏着傍晚的暮光,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竹青色的锦袍上,将高大的身躯勾出金边。
他大步走进来,一掀袍坐在床边,黑瞳盯着正在喝药的秀秀,那药味屋子外都能闻到,又浓又苦,虚弱的女子一天喝了几回,很快就适应了,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给自己灌药。
赵璟琰淡淡地开口道:“早上走的急,忘了告诉你,你现在肚子里有爷的孩子。老太太来过了,你应该已经知道此事。”
语气之淡然,就像出门换了件衣裳。
他看着空空的药碗,秀秀喝得干干净净,嘴角勾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伸手拿了一颗甜杏喂给秀秀。
带着薄茧的指腹蹭过柔嫩的下唇,赵璟琰不自觉凑近,苦涩的药味交缠冷香,语气低沉暗哑,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哄意味:“乖乖把孩子生下来,爷许你做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