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光酒馆的老板娘珍妮特在早晨结算着近日账单。
账簿上可怜的营业额异常醒目,提醒她是时候休业一段时间,再重振旗鼓,以免继续糟蹋本就不多的成本费了。
由于上头发布的兽潮告知书,常来的酒客最近都躲在家中足不出户,酒馆生意萧条,也就几个嗜酒如命的老酒鬼来照顾一下生意,和往日的热闹景象比起来,人真是少得可怜。
沼光酒馆是白骨要塞最具人气的酒馆,店中有两个招牌:醉人的美酒和酒馆主人。
作为以美艳闻名附近的女人,芳龄三十的珍妮特明亮艳丽。
窈窕的身段、雪白的肌肤、嫣红的小嘴、顾盼间勾人的美目、胸前格外醒目像白嫩顺滑奶油的浑圆、以及柔美如莺的嗓音都激起颤栗的幻想,再加上善于经营,为人圆滑且大方热情,附近的居民都乐于捧场,生意一直不错。
珍妮特经营的酒馆和周围一直相安无事,作为货真价实的黑女巫,往祖上追溯,她的母亲,母亲的母亲,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一直经营着这个干净但狭窄的酒馆,到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
——女巫的寿命和普通人相差无几,但谁有胆量招惹她们?
作为传说中不详的化身,这些既傲慢又贪婪的魔女从来不懂手下留情,并乐意他人受苦,那些半死不活的蠢货都是告诫后来者的前车之鉴。
“唉,客人啊……”
轻轻叹气,柔弱的眉微蹙,改制的黑袍下雪肌若隐若现。
面对空无一人的酒馆,吧台后的老板娘忧愁极了。
没有客源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无法购物——对喜爱奢侈和美色的女巫而言,没有漂亮的衣服和珠宝就没有快乐。没有快乐,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嗯?”
老板娘忽然抬头,水眸望向酒馆的入口。
下一刻,伴随着清脆的铃声,酒馆大门被人推开,一队沉默的冒险者走了进来。
他们沉默肃穆,不发一言,有几个笼罩在精致不菲的黑袍斗篷下,另外的几个步伐稳健,下盘紧实,透着危险的气息,
为首的青年黑发碧眸,高挑削瘦,腰间挂着一把细长的佩剑。
老板娘的视线滑过那不拘言笑的冷淡眉目,以及匀称有力的手臂,最后停在微抿的薄唇上,手指轻抚唇畔,噙起未知的笑意。
她笑嘻嘻地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落座。
一小袋钱币落在柜台上,黑发青年说:“准备一些吃的。”
“早上好,真是大方的客人……放心吧,马上准备好美味的食物。”
珍妮特抚摸钱袋,眼神脉脉对眼前的青年微笑。
“请稍稍休息。啊,我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美酒,马上回来……”
“不需要。”青年说,“我们不喝酒。”
有不满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似乎是年轻的少年人:“加西亚,我们预定的行程很紧,你还有时间在这种破地方吃饭?你吃得下去,也要考虑其他人吧。”
语气带着嫌弃和厌恶。
他这番话并非空穴来风,这木质的酒馆内里和上有年岁的表面如出一辙,除了结实的桌椅和吧台,竟然再没有多余装饰物,显得尤其单调。
但再单调,这样明面贬低,也真是惹人不快。
珍妮特的笑意淡去了一点,微笑注目开口的少年人。
这位同其他女巫一般喜怒无常的老板娘瞥了一眼发话人,瞳色渐深,幻成了汩汩血色般的深红。
传说在诸神黄昏前,多情的冥国主人爱上了人界的女子,为了与她结合,将晶莹剔透的宝石镶嵌进她的眼眶,赐予她冥界的祝福。这成为了女巫的由来。
绝美的红色是女巫的象征,无论是任性的白女巫还是乖戾的黑女巫,都拥有一双这样的血眼。
“你是女巫……”
少年人惊诧。随即防备地摸向腰间。
似乎一触即发的气氛,突然有声音横插进一脚。
“肚子真饿啊,有什么好吃的吗?”
同行者的其中一人摘下了斗篷。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乌黑的发丝柔软垂在脸颊旁,笑脸真挚,就差亲笔写上真期待几个字。
与可爱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背后的狰狞武器——那是几乎有大半个身子长度的锯齿砍刀,缠绕着灰扑扑的粗布条,难以想象她如何走得又轻又快,不发出半点声响。
队伍中有人哑着嗓子道:“多恩,不会说话……就闭嘴。”
说话的人明显在队中很有分量,对少年而言比领队青年更有威慑力,名为多恩的少年悻悻住嘴,不再吭声。
珍妮特平安无事地收回视线。
这时小女孩已经走到了吧台前,踮起脚尖扬起脑袋,一副期待的神态。珍妮特觉得她肉乎乎的脸非常可爱。
“小妹妹饿了?喜欢牛奶吗,甜甜的热牛奶?”
女巫微微俯身,温柔地询问,带着稚气的少女顿时开心点头。
她转头对领队青年伸手比划,露出洁白的牙:“有白骨森林的特产鲨蜥肉吗?听说有烤起来特别香,我一直很想尝尝!”
珍妮特的注意力完全从青年身上移走,笑吟吟支起下巴,对小女孩说道:“不过鲨蜥肉坚硬,烹饪需要很长时间,冒险者大人们应该没有这么多时间等待吧。”
“那算了,普通的食物就好。”少女低落地垂下脑袋。
珍妮特轻笑。
“乖乖等我一会。后厨有烹饪好的干净食物。”
酒馆老板娘婀娜的身姿隐于门后,小女孩,阿芙拉敛眉垂目,移开脚尖,露出脚底掩藏的东西。
一只晕过去没多久、花纹奇异的黑白蜘蛛。
可怜的小东西在战技的碾压下昏迷了过去。
这指甲盖大小的生物奇特在于有着形如七鳃鳗的口器,八条细长的腿坚若银针,背上五彩斑斓的颜色显摆着自身致命的毒素。
女巫们喜欢饲养珍奇毒虫,尤其是一些不常见的毒物,阿芙拉不由多看两眼,直到加西亚走过来,才恋恋不舍收起视线。
“这是幼年期的惧噬蛛。”
加西亚的声音很有特点,似乎轻冷又似乎漫不经心。
“女巫都会养这种宠物,它们可以清理一些肉的残渣,用麻痹毒液钻进生物的体内,从里往外侵蚀,可以在猎物体内待十年以上。”
多恩就像生吞了一只惧噬蛛一样脸色铁青。
想象的画面过于可怕和恶心,接下来直到食物上桌前,没有一人说话。
加西亚将惧噬蛛放在了吧台上,珍妮特发出了轻快的娇笑,很快蜘蛛就消失了。
尽管除了阿芙拉以外没人动一下桌上的食物,至少多恩终于懂得闭嘴了。
他可能也清楚,贵族身份没办法请一只听不懂人话的蜘蛛从自己的胃里乖乖出来。
白骨森林位于白骨要塞附近,没有直达的传送阵,阿芙拉一行人连夜赶了两天的路。
因为队伍成员问题,路上无人说话,弥漫的紧张气氛已经压抑到随时一点即燃,为了缓解凝滞的气氛,多恩没少找他人的麻烦。
白面包、烤肉和不知名动物的翅根散发着香料特有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开。
珍妮特冲着阿芙拉慢慢眨眼,将一杯热腾腾的鲜奶放在了她的面前,纤细腰肢一拧,款款回了吧台。
她真的很迷人,阿芙拉想。
热烘烘的面包咬起来很费力,但与牛奶和果酱是绝配。零散的木桌坐满了同行的冒险者,总共十多人,分别来自学院、宫廷和法师塔。
最开始只有阿芙拉和加西亚进食,到后来终于有人忍不住,渐渐地带动其他人。
路途产生的饥肠辘辘终于得到缓解,所有人低头用餐。
从座位分布大致就能理解团队的相处状况。
宫廷一桌分别加西亚、阿芙拉、以及另外来自宫廷的两个孩子,他们亦趋亦步跟在加西亚身后,听从加西亚的话。
学院坐了两桌,塞西尔与伊夫林各自占据了风向,多恩臭着脸坐在克罗夫特·冯·塞西尔旁边的位置上,克罗夫特不说话时冷漠粗犷,身形高大,拒人千里之外。
不远处,丽贝卡·休·伊夫林正安静掰开白面包,绝对的零度空气中,她那一桌也默默无言。
身着学院长袍的法师塔也许是最和平的一方。
他们年纪平均很小,偶尔低声交谈,散发着成熟老练的学究气息,对队伍中游荡的暗流仿若未闻。
阿芙拉坐在加西亚旁边,其实她心里有点紧张,拿肉和面包的时候也会注意身旁的动静。
为了掩盖莫名的坐立不安,她埋头进食。
尽管如此,依然能感受到身旁就是那个加西亚。
那个半年前就实力强劲闯过冥塔六十层,在天空之庭救过她一命的骑士。
就在自己旁边,还在吃肉!
阿芙拉感到煎熬和开心,当发现领队是加西亚时,那些不安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简直像魔法一样。明明在宫廷内,即使她也很少见到这位宫廷骑士……至于聊天更是不存在,她只有很少的时候,远远眺望一眼。
真是厉害啊,是值得崇拜的对象。
半年中尽管连闯四层,阿芙拉却也想要像加西亚一样一鸣惊人。
这回能亲眼跟随这样强大的人去剿灭兽潮,实在是神明恩赐的机遇!什么伊芙琳和塞西尔都无所谓了……随他们的便吧……
……果酱不够了,再抹点。
在阿芙拉切白面包的空档,青年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明显雀跃中的小女孩。
饭后有片刻的休整时间。
他们下一处目标是白骨森林深处的某处结界设立点,有专门的结界师在那等候。等汇合后,会提前做一些相应的准备,以应对三天后的兽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