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两人相对而坐。
祝昭昭已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一双杏眼水灵灵地泛着光泽,宽松的衣袖滑落至肘部,露出一小截白嫩的皓腕。
一条红绳在她左手腕骨附近松松绕了一圈,更衬得她白如瓷玉。
祝长清被那红绳串着的一颗小珠子吸引了目光,他直觉这珠子有些奇怪,正看得有些恍了神,祝昭昭突然动了动手腕,道:“哥哥,你问吧。”
祝长清顿时回神。
他轻咳一声:“敢问姑娘的名讳?”
“祝昭昭。”
“祝并非你的姓。”
“是。”祝昭昭颇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但真姓我不能说。”
祝长清点点头,也不逼迫她,接着问道:“那姑娘究竟是何人?”
这个问题颇为宽泛,祝昭昭有很多个答法,但倘若说实情,大多是不能说的内容,她左挑右拣好半天,总算勉强选出个能说的。
她一脸诚恳地说道:“我是重生之人。”
屋内一时无言。
祝长清微微笑了笑:“姑娘莫要说笑。”
祝昭昭眸光一转,顿生一策,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哥哥从前做菜特别爱放糖。”
祝长清顿时瞳孔地震,手指尖都不由得抖了抖。
这种大厨刚从业时的黑历史可不兴说啊!
祝昭昭想了想,又接着补充道:“有一次做糖醋排骨时还把盐糖认混了。”
这事祝长清也记得极为清楚,那次做出来的成品实在是离谱过了头,所有人尝了一口便再也下不了筷子,是他一个人秉着粮食丝毫不能浪费的原则,最后含泪吃完的。
但是现在厨艺已登峰造极无可挑剔的祝大厨听不得旁人对他黑历史的揭露,此刻顿时恼羞成怒,气得耳朵根都泛起了红,立马控诉道:
“姑娘昨日还夸我厨艺好来着!怎的今日便翻脸了呢?”
祝昭昭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是你说不相信我是重生之人的。”
“如何?现在信了吗?”
祝长清一噎。
祝昭昭方才说了好几件事,其中不少甚至是只有他自个儿才知道的囧事,从未与他人说过,此刻被尽数抖落了个干净,到真叫他不得不开始相信这世上真有重生一说。
祝长清无奈地抚了抚额,心神过惊,颇有些虚弱地开口道:
“那敢问祝姑娘,上辈子祝某可是哪里对不住你?”
不然怎会上赶着跑他家里来,活像是重生来讨债的!
祝昭昭漆黑的眼睫颤了颤,眉眼瞬间垂了下去,心道没有。
她自觉自己辜负了他,朝堂歪解了他,陛下轻贱了他,史书辱蔑了他。
她甚至觉得天下的百姓也难说“对得住”一词。
唯独祝长清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祝姑娘。”祝长清轻声唤道。
祝昭昭蓦地抬起眼。
一只手轻轻靠近她的脸侧,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便极其自然地将一缕滑落肩头的发丝重新别至她的耳后。
“可是我说错话了?如何就丧着脸了?”
他的语气颇有些无奈,神色间却是叫人心安的温柔。
祝昭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道:
“我上辈子……认识一个人,他也做得一手好菜。”祝昭昭说的颇有些艰难,语气很缓,像是剖心剜腑般地对他说这些话。
“此人品格端方,心系家国,家世显赫,称得上一句天纵奇才。早些年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官至首辅,本该安安稳稳地捞个万人敬仰的好名声流芳百世,颐养天年。”
“只是他心有一愿,意欲叫这朝堂上下改天换地,叫那百姓生死有依。”
她低下头,神色似喜似悲,眼底掺了几分嘲弄:“可惜终究是君心难测,党羽相倾,权势迷人眼,无人愿退却,最后落得了个……鸟尽弓藏、身败名裂的下场。”
“你觉得,”祝昭昭直直地望向祝长清的眼底,眼中的情绪似深流汹涌,复杂难辨。
“他这样,值得吗?”
祝长清一时没出声,他垂下眼默了许久,随即轻笑一声,眼尾一挑,蓦地往椅子背上一靠。
“不值。”
他修长白皙的指节轻轻敲着那红木桌子,那副天生的好相貌在朝光下显得分外鲜活。祝长清薄薄的眼尾翘了翘,似乎真的在同祝昭昭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理想这种东西,放心里想想便好了,能实现便实现,做不了便算了,何苦非得搭上人这一辈子呢?”
祝昭昭乍一听这回答,一时愣怔。
“怎么?”祝长清看她:“姑娘喜欢名士抱节而死的戏码?”
祝昭昭险些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