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些日子自家地被水淹了后,王叔先干了好几日排水的活,今日总算是能重新再开始做活了。
这日清早,他扛着个锄头从屋子里出来,锁了那棚户的门,便走到防洪堤边的田亩上。
他只管埋头翻那结在一起的土块,不知不觉间,太阳已挂到了头顶上,晒得他背上一阵发烫。
王叔腰弯久了有些酸,他直起身来抻了抻,眼便自然地望向那防洪堤的对岸,只见远处一片波光粼粼,在阳光的照耀下,甚是好看。
王叔先是惊叹了一番,暗叹自己先前怎么没发现这般好的景色,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湖?
那原来的天地陵到哪里去了?
王叔顿时慌乱了起来,这天地陵的重要性他也是知道的,平日里官府护它护的跟宝贝似的,同他照顾自己田地的程度差不多,他瞧见那县里的阿伯早起后也已在田地里忙活了,连忙走上前想要问个清楚。
他撑着那锄头在地里一站,搓了搓手,小心地开了口:“阿伯啊,这天地陵……到哪儿去啦?”
“诺,”阿伯笑着一指那湖:“不就在那儿吗。”
王叔顿时傻眼了。
这是天地陵?这天地陵……怎么就成湖了呢?
“你不知道?”阿伯斜眼看他:“哦对,你昨日去陈县买种子去了,难怪晚上那会儿没瞧见你……昨日夜里突然发大水,官府的便把那南岸的防洪堤给撅了,叫那大水都流到天地陵那方洼地里去了!”
王叔越听越糊涂了:“官府?撅了防洪堤?淹了天地陵?”
“是啊,还是那京城来的宋大人和祝大人下的命令,他们还将那姓程的给捆了,说是要带回京城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好好的审一审呢!”
王叔听到程汜被抓的消息,顿时眼前一亮:“嘿,那可真是不错!那程府尹老是来找俺们关县令的茬,这下他被抓了,俺们关县令就可以安安心心做事啦。”
说着,他又有些犹豫地挠了挠头道:“可这天地陵不是说神的很吗,这圣上都喜欢隔三差五地来这儿祭拜,这下子被淹了,不会惹恼了那天上的神仙,招来什么祸事吧?”
“嗨,能有什么祸事。”阿伯笑着哼了一声,瞥他一眼道:“前些日子发大水,这天地陵也好好的,可天上的神仙保佑你了吗?要我看,这天地陵被淹了,那才叫好事!不管它将来是湖泊,沼泽,还是百年后又能当田种了,总归,是叫人又有饭吃喽。”
“嘿。”王叔笑了:“这倒是,那天地陵,确实没这本事。”
将近午时,钟淮找祝长清找了半天,一问旁人才知,他竟是在后厨忙活。
在应天府的这几日,钟淮同祝长清相处下来,已明白了此人同传言甚是不符,程汜被抓后的第二天,他听说了祝长清拿刀架在那人脖子上的壮举,敬佩之意更是又添了几分。
看来祝大人钻研厨艺也并非毫无缘由,这不是便用上了!
因着前些日子钟淮开口时准没好事,祝长清现在一见着他总觉得有些紧张,钟淮进来的时候,他放盐的手一抖,晶莹的盐粒顿时撒了锅里的鱼一身,他暗道一声不妙,这鱼肯定得烧咸了。
他边往锅里加了些水,边谨慎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钟淮挠了挠头道:“我就是想着再来跟您说一声,那防洪堤的裂口不止北岸那一处……”
祝长清手里的长勺顿时没拿稳,盛的一勺清水全下了锅,顿时冒起了这一阵阵白烟。
这下淡了。祝长清面无表情地想。
“这种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
“但是现在都已经修好了!”
祝长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说话怎么还爱大喘气呢!
“诶,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钟淮的神色颇有些疑惑:“那日不还是您传的信,告诉了我们这裂缝的位置,然后经过乡亲们的一番努力,这裂隙便被堵住了吗?”
祝长清也是一脸疑惑。
他?什么时候?
钟淮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他看:“我瞧这上面写着一个’祝’,便想着应当是您了。”
他眼睛亮亮的,赞叹道:“您可真是料事如神,观察入微啊!”
祝长清此刻也顾不上那条不知咸淡的鱼了,他拿过桌边干净的布擦了擦手,接过那张纸一瞧,见那纸上的落款处确实写着一个“祝”字,笔力遒劲自然,煞是好看。
只不过,那字迹不是他的,是祝昭昭的。
他顿时了然,轻笑一声,眉眼间多了些难言的笑意。
“哦,您说的这事情也有着落了。”钟淮点了点那信的末尾,道:“乡亲们只当是您饿了,昨晚同我说了好多,还争着要邀您去他们家里吃上一顿呢。我废了好些功夫,到今早才整理出这一页单子来。”
说着,他又将一张写满江南特色美食的单子递给了祝长清。
祝长清朝他点了点头,笑道:“多谢,费心了。”
说罢,他将这两张纸贴身收好了,便走出了后厨。
“嘿嘿,这都是小事儿,哪比得上您……诶,祝大人,怎么这便走了!”
钟淮被夸后的喜色还未消,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
只是方才祝大人看这纸的神情,怎么叫人觉得颇有些腻歪呢……
祝长清进了自个儿的书房,将那纸仔细地展开,午时的日光绕过镂空的窗棱斜斜地洒在红褐色的案几上,照得那笔墨飘逸的尾端似乎也闪着光,漆黑的字样烙在素白的纸页上,瞧上去叫人的心都有些发烫。
祝昭昭书写的风格瞧上去潇洒恣意,才气逼人,境界煞是开阔,倒像是什么书法大家之作。
他仿佛能看到她在透着光的窗边坐着,撑着脸,眉眼含笑地同他写下这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