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悯迈着大步,满是笑容,神光焕发地走进南书房。
萧月狐靠坐在椅子上,勾起一个不以为然的冷笑。书案上摞满了奏折,东倒西歪,甚是散乱,他却没有要去拿起任何一个奏折的意思。
“魏首辅,真是许久未见啊。”
“天下久旱盼雨,臣深知陛下为此劳心伤神,日日在府中祭坛祈雨,为陛下分忧。”魏悯觉出了萧月狐的情绪有些许不对劲,一边拱手说客套话,一边低头向旁边的太监张汾使着眼色。
张汾避开魏悯的眼神,默默将新拿上来的一批奏折放在桌案上。
“那你的意思是,此次的大雨,是你魏悯求来的?”
“臣断不敢有此意!”魏悯紧接着高声回道,“谁不知圣上仁者圣心,在宫中亲自设坛祈雨,连连七天,这才求来天霖元年的吉兆雨。臣今日特地带来翰林院大学士董千晟的一篇文章,请陛下鉴阅。”
萧月狐接过魏悯递来的书文,只扫了几眼,不过是些看起来天花乱坠,实则拍马屁的废话。董千晟这个人的来历,不用想也知道,是魏悯自己的门生。于是随手便将那书文扔在桌上。
“魏国丈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魏悯神情瞬即变得尴尬,他怎么也想不通,今日萧月狐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见张汾也是一副噤口不敢言的模样,他正了正神色,问道:
“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萧月狐从椅子上起身,深邃的眼眸似是要将魏悯看穿。
“此次旱情受灾,苍州几个县最为严重。然而朕拨去的赈灾粮却叫县令吞了十之八九,转手高价卖给了当地豪绅。给百姓的施粥,一碗米汤都不见一粒米。这事,魏首辅知不知道?”
“敢问陛下说的,是哪个县令?”对着萧月狐铿锵顿挫的责问,魏悯的态度含糊而不置可否,从容地回答道,“这种事,由臣交给户部去查就行了,何必劳烦陛下亲自查访。”
“交给你查!难道要让朕一直蒙在鼓里吗!”
空中回荡起萧月狐的怒吼声,他猛拍向桌案,摞起的奏折哗啦啦洒落在地上。
张汾和房里的太监,甚至南书房门口的太监,听到吼声后,全都立刻跪倒在地上。
半年多来,从未有人见过萧月狐发过这样的火,他平日的心狠手辣,都是冷不丁地戳在人身上。如今这番公然动怒,想必是依然出离了愤怒。
除了魏悯没有跪。
他默默捡起地上的奏折,放到了桌上,脸上堆起一个笑,和蔼中带着诡异。
“陛下息怒。”
这似乎是魏悯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没有任何畏惧,即便萧月狐的火全是冲着他来的。
不仅没有畏惧,甚至是相反,魏悯满意地欣赏着萧月狐愤怒的模样。
萧月狐是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天子,倾注的心血,甚至远超过对他的亲生儿子。
所以萧月狐在很多地方很像他,雷厉风行的做事方式,骤不及防的狠戾,沉默下波谲云诡的内心。也许有的时候太过像他,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惧。
可如今萧月狐主动露出了他的弱点,魏悯深知,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臣会彻查那批赈灾粮的去向,若确有其事,定不轻饶。还请陛下放心,莫要伤了龙体。”
萧月狐挥起袖袍,将魏悯捡起的奏折再次推到地上,悻悻然坐回椅子。
看着晏然自若立在那里的魏悯,还有一旁跪着哆嗦的张汾,萧月狐自觉那倾尽全力的一拳好似打在了棉花上,竟然丝毫未能撼动这座朝中的活石像半分。
他瞒着魏悯,瞒着刑部尚书秦岩等一众和魏悯有关之人,花了十多天才查清楚的事情,就这样被魏悯不费吹灰之力,伸手拿走了。
萧月狐紧咬着唇,夹杂着叹气,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道:
“传朕旨意,苍州十六县自今日起,免税收徭役三年。”
“陛下圣明!”魏悯跪下高声喊,他再次抬起头,试探地说道,“家国天下。陛下操劳国事,也应适时关注宫中事。臣来之前刚从皇后寝宫过来,皇后娘娘她……已经三日未曾进食了。”
“她想干什么?”萧月狐紧皱起眉。
“陛下若要纳妃,臣等不会有意见,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说些什么。”魏悯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但若豢养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宫中必定会有所议论,皇后娘娘听了心中有不悦也是自然的。”
不过两句话,魏悯就将身上的罪责抛得一干二净,转而将矛头对在了萧月狐身上。
“什么豢养!”萧月狐下意识驳斥道,如此粗鄙用词,怎能随便用在薛银砾身上,转而看到魏悯偷瞄过来的眼神,连忙解释道,“不过是宫人的诋訾妄言,竟敢如此诽谤朕。”
“即便是妄言,陛下也断然不能小觑。”魏悯紧接着说道,“臣半月未进宫,没想到方才往南书房赶来的路上,竟然见到了一些……可疑人物。”
萧月狐不由得心揪了起来,“什么可疑人物?”
“一个戴着银面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