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悯坐在主位，户部尚书齐东炳和刑部尚书秦岩坐在客位。内阁三大重臣齐聚于此，手中都端着魏府家仆奉上的茶，正咂摸品味其中味道。
“魏首辅，这莫不是苍州产的宣平仙毫茶？”齐东炳咂嘴问道。
“齐尚书好品味。”魏悯似笑非笑地放下茶杯，“苍州地势高寒，这宣平仙毫长在山涧的云雾间，新叶挺秀嫩绿，沏出来的茶口感清爽回甘。宣平县真是个宝地啊，只可惜今年遭了这场大旱。”
秦岩已经听出了魏悯话里有话，默默将茶放下。
一旁的齐东炳没反应过来，继续接着魏悯的话茬，“好在旱情都过去了，也算是解了咱们的心头大患啊。”
“咱们？”魏悯冷哼一声，收起笑容，转而高声喝道：“你个户部尚书倒是轻快了，皇上的怨气，怒骂，全都是我这个首辅担着！”
齐东炳让这声怒吼一震，连忙咽下口中的茶，回道：“大人何出此言啊？有如此预示着天霖元年吉兆的大雨，皇上难道还不开心吗？那董千晟的文章，您没有拿给皇上看吗？”
“这些话，都应该我问你才对！”魏悯咬牙切齿地回道，“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关心起苍州那几个县令的事，甚至绕过秦岩，派了张汾下去查？你知不知道，如果今日不是我正巧碰上那个钦天监的女官，岔开了话题，这事根本没办法收场！”
齐东炳碰上一连串反问，怔然呆住了。
反应过来后，他只觉突然全身僵麻，若不是魏悯这番话，他还要被蒙在鼓里！
如果只是为了几个县令，萧月狐犯不着如此掩人耳目，越过刑部吏部，派身边的太监去查。
除非他的目标是钓更大的鱼。
这条鱼必定不是魏悯，否则萧月狐用不着向他问话，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负责拨发赈粮的户部尚书，就是他齐东炳！
想到这里，齐东炳只觉脊背上窜出一股恶寒，向魏悯颤声道：
“是谁……谁想害我！”
“想想你都得罪了谁吧。”魏悯冷语嘲讽道，“怕是多得数不清了吧。”
“魏大人，您要救我我啊！”齐东炳砰一下跪倒在地，茶杯一并掉在地上碎成四瓣。
他四肢并用爬过去，肥胖的身躯犹如一个滚动的水桶，哭喊着抱住了魏悯的腿。
齐东炳是一路跟着魏悯的势力爬上来的，亲眼见证萧月狐从五皇子坐到天子之位，深知他的手段是何等心狠手辣。但凡被他盯上的人，无论是谁，都难有好下场。
一旁的秦岩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二人说道：
“也许不是因为有人告状。那个假冒身份入钦天监的郑莺，就是两月前从苍州宣平县来的。莫非皇上是因为她……”
“你怎么不早说！”
魏悯一脚踹开齐东炳，激动地站起身，许多事情在他心中突然变得明了。他勾起一抹讳莫难测的笑。
“那这事倒是好办了。”
齐东炳趴在地上气喘吁吁，满是肥肉的脸上，已叫汗水淋透，他愤恨地问道：
“那女子现在在哪儿？”
“今日皇上已经让她官复原职了，此刻应当住在皇上赐给她的某个宅子里吧。”魏悯把弄着浓黑的胡须，甚是玩味地看向齐东炳，“齐尚书想怎么做？那可是皇上亲封，亲赦，还亲自养在了宫里的女人。”
齐东炳犹豫了，除掉这个宣平县的郑莺，他是能少了一个有可能在皇上身边煽风点火的隐患。但若是触了皇上的底线，就算这次他逃过此劫，也将再无回头路了。
“不过是个平民女子，只需给个交代便可，她犯不着将这笔账记在齐尚书的头上。”秦岩提醒道，“我想皇上没有深究，应该也是这个想法。”
“秦尚书言之有理。上次你不是说，她有一对孪生的亲妹妹也在皇上身边，还假扮成了太监？这三姐妹倒真有意思。既然这样，拿捏她的办法还有的是。”
虽然嘴上甚是得意，然而魏悯的心里却隐有不安，回想起与郑莺的擦肩而过，他总觉得那似乎不只是个普通的民间才女。
秦岩没有说话，郑莺的名字不在户籍上，与郑启明郑长庚是不是亲姐妹还不好说。但他隐约感觉，这个细节还是不要透露为好。
“我知道了。”
齐东炳爬起身，本来洁净的官服上，沾染了一片绿色茶渍，那生自苍州宣平县山上的宣平仙毫，还在他身上散出一阵茶水的清香。
他明白秦岩和魏悯的意思，不过是苍州的几个县令，不要就不要了，总比被萧月狐记恨要好。
和魏悯拜别，齐东炳坐着轿子赶回自己的府邸时，已经是黄昏。
“老爷，饭菜都做好等您半天了。”齐东炳的两个侧室率先出来迎接，看到他有些狼狈的模样，都吃了一惊。
齐东炳难掩脸上的心事重重，见王夫人没来便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招待客人，说是一位会宫廷占术的大人，今日来府上帮忙算大小姐出嫁的吉日，正在等老爷一起用膳呢。”侧室回道。
“光会信这些邪门的东西。”
齐东炳没好气地踏进正堂，就见到王夫人笑言眉舒，和身旁人攀谈着什么。
一个戴着银面具的清瘦男子坐在王夫人旁边，整张脸遮住了十之八九，只看得见嘴和藏在阴影下的双瞳。
他身条俊挺，不知说了些什么，将王夫人逗得花枝乱颤。
齐东炳不由得冷下了脸。
王夫人看到他，连忙起身过来迎接，瞬间觉出了齐东炳的不悦。
“老爷，您终于回来了。这位大人是我请来的，可是厉害了。年纪轻轻，还是个女子，竟然入了钦天监为官。那个官职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灵台郎。她的名字是……”
齐东炳的心猛地一颤，怔怔看向坐在那里的薛银砾。
“郑莺。”
①叆叇：指凸透镜。
②冬官灵台郎：五官灵台郎之一。五官灵台郎分别指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中官灵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