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着龙涎香的寝殿内,入冬后就缠绵病榻,已经明白自己大限将至的皇帝拉着完颜英的手,描绘着那和自己发妻十分肖似的轮廓。
“可惜了,你不是个男儿身。”
皇帝嘴张了又张,才说出这番他藏在心中的肺腑叹息。
完颜英突然觉得出离愤怒。
“我便不是男儿身,又如何?父皇,可敢与我打个赌?我必将带着大金走向兴国兴学的盛世!”
“哈哈哈哈...咳咳...”
皇帝笑得十分无奈,又猛烈咳嗽起来,等捂嘴的白帕拿开,上面已经全是鲜血。
完颜英觉得有些刺眼,又懊悔自己说话恼怒。
“你呀...阿英,金銮座上的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你虽看着烈性,却最是心软的一个人,你不知道,那位子上淌着多少人的血,心性不够,被吞噬只是早晚的事情。”
皇帝叹息着,却也知晓,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已经只有登位这一条路了,若是其他皇子继位,完颜英第一个必死无疑,可完颜英却决计做不出诛杀手足的事情来。
“往后的道路,你还需小心着走...”
完颜英心中不服,她如今走到这一步,还不够证明自己不输男子么?
缺见那龙榻上的人已经自顾阖上了眼,嘴巴微张,叹息着失去了声息。
“父亲...?”
冬至这天,漫天大雪,大金的皇帝薨了。
皇帝没有留下诏书,群臣心中明白,不管有没有诏书,除非北疆的钰王杀回来,如今上京朝堂之中,只有一位主子了。
隆冬的国丧一过,待春光破开了冬岁的服丧新年,宫中的绣房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她们要备制一套特殊的龙袍,属于一个女子。
绣娘在绣制上犯了难,一时间不知该绣什么在上面。
“绣九尾金凤吧,既然有龙袍,现在也该有凤袍了!”
完颜英为自己束上小金冠,在脑后铺下一头乌发。
随着大金第一位女皇临近登基,民间也逐渐出现了风气的转变,许多女子和完颜英一般扮相,坊间流行起了这种改良自男子束冠的小金冠,将乌发一束,留下马尾自在地垂在脑后,既英气又华美,行动自如,不必担心动作幅度过大甩下珠钗。
闹市里也渐渐出现了许多打马过街的女子,若遇见男子盯着,便会大胆地回瞪回去。
“容兮,你如今可有什么想要的?要不,给你个一官半职?”
定了绣样,完颜英望向陪着自己在宫中住了多日的华服美人。
那美人裹着一件孔雀翎羽大氅,里间却只穿了一件天水碧薄绸杉裙,还赤着一双小脚,明明因着那春寒气儿,脚背都冷得露出了几缕青脉,就是不愿意多穿点。
“公主说笑了,若是让人知晓你给一介妓子封了官儿,怕是颜回公子第一个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昏聩。”
完颜英讪笑不已,面上却浮出蜜意。
“颜回怎会无缘无故冤枉我,他可是点头答应了做国后的,往后他与我协理前朝,我们必是史书上天作之合的一双,你说,若是后世之人读到我们的故事,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李容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公主,你只需牢记,别停下来...”
“我不会停下来的,那个位子,我坐上去给你看。”
完颜英无从知晓李容兮在她身上倾注这么多心血是为何,也不明白她的那股执着从何而来,这人无时无刻不在自警,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周围都是万丈深渊。
有时候,完颜英觉得,这个美人看似什么都有,有好像什么都没有,她偶尔会觉得,她有些可怜。
顽固地,拼命地去证明什么。
...
三月初三,大吉,大金第一位女皇登基大典。
九尾金凤在长长的暗紫凤袍上欲腾九天,完颜英戴着冕旒,身后跟着一步之遥的颜回,两人一步一步,朝金銮殿上走去。
等站到金銮殿前,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夹道相迎,完颜英站在最高首,全场寂静,只有微微春风,冕旒相撞,发出脆响。
女皇伸出右手,端于胸前,坚定而响亮地说出了她的第一句帝王旨意。
“平身。”
李容兮端坐在后宫中,她没有去看那一幕,只在空无一人的殿宇里,同样伸出右手,轻叹。
“平身。”
叹毕,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出绚烂无比的笑容。
像黑暗中盛开的恶之花。
大金第一位女皇,于花楼中起意,于万众瞩目中,封号大行。
北疆收到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积雪还未化开,压实了的积雪最后变成了一层厚厚的冰晶,比隆冬的干冷还多了一点寒潮的彻骨凉。
大帐里燃着银丝碳,这碳从上京运过来,花了许多功夫,都拿来紧着大帐的主子一个人用。
放下厚重的帐幕,江流递了一封信给在案前作画的人。
他只看了那画一眼就移开了眼,王爷若是作画,便只会画一个人。
花魁容兮。
那人在描绘一双眸子,突然停了笔。
“有些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