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尔和宝音图吓哭了,毡房前哭声一片。穆星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从另一边抱住了额吉,她没有看雪爬犁上的人,她的目光在碰触到他的时候,突然就自己离开了。她死死地抱着孟和,不停地呼唤着着“额吉”“额吉”,她以为自己没有哭,可是胸口的衣襟却已经湿了一大片。
孟和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推开儿子和女儿的手,缓缓地趴到了伊徳日布赫的身上,脸贴上了他的脸,泪水从她的眸中低落,落到他的脸上,立刻就化成了冰碴。
附近的牧民听到消息赶来了,人们叹息着,哀愁着,进进出出,毡房的灯一夜未息。孟和已经没有了眼泪,她心如死灰地倚在矮榻上,面对人们的安慰和关怀,麻木地道着谢。
伊徳日布赫的遗体停在毡房外,阿木尔一直守着父亲,无论谁来劝说,都不肯离去。穆星河陪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谁的悲伤都不比谁少,谁也无法安慰谁,她无法排解这种排山倒海般的情绪,也安慰不了哥哥,只能陪在他身边。似乎只有这样,她们就能从彼此身上,汲取些许安慰。
她脑海里走马观花一样,不断闪现着以前和阿布相处的场景,自始至终不敢看他的脸,仿佛只有如此,她就可以欺骗自己,阿布没事,这不是他,他只是没回家。
巴雅尔和宝音图已经哭没了力气,两人偎依在一起,蜷缩在角落,时不时抽噎两声。这时节基本没人顾得上他们,即便注意到了,也不过摇摇头,几声叹息。他们的父亲那森布赫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偎依着睡着了,他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走过去。
那森布赫走到了孟和跟前,孟和麻木地点了一下头,并没有细看来人究竟是谁。
他一言不发,转头又出了毡房,来到了弟弟的遗体前。侄子和侄女守着他,见了他来,无动于衷,似乎和他们的母亲一样,都已经被伤痛磨灭了精气神。
他跪坐了下来,看着门板上那张坚毅硬朗的脸庞,胸口一阵阵抽痛,就像有一只手在摘他的心,却偏偏不肯真的摘下,只是一遍遍地拉扯。他双手捂着脸,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滑落,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这样的烂人……才不该活着……”
让我换掉他吧,让我换掉他吧……他在心里一遍遍呼唤长生天:让伊徳日布赫弟弟这样的好人活下来吧,他有爱着他的妻子,爱戴着他的孩子,腾格里啊,换回他来吧……
长生天没有回应他的祈祷,只有阴沉沉的天空诉说着哀伤。
停灵了七天,主持葬礼的喇嘛招呼人们起灵。但她们怎么舍得让他下葬,她们只想跟他再多一点时光,再多一点时光……
那森布赫拦住了撕心裂肺不肯松手的妇孺们,他平静地道:“让他走吧,不要让他走得不安心……”
……葬礼持续了将近一天,等到了晚上,人群散去,毡包里只剩下黯然神伤的一家人。
孟和强打起精神照顾着孩子们,所有人几乎都一言不发,即便是走路,也不自觉放低了脚步声。
夜里,穆星河突然从梦中惊醒。阿布的离去,让她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摆弄着她的人生,只要是她亲近的人,终将会离她而去。她的爸爸妈妈,她的阿布……她甚至怀疑,通拉嘎额吉的离世是不是也有她的缘故,尽管她们算不上亲近,可她多少也与自己有点关联……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和忧惧,最终化做一只狰狞的怪兽,每每在夜晚的梦里降临,向她露出凶残的獠牙。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许久,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许是煎熬了这好多天,大家都累了,她这些动静并没有吵醒其他人。她拉起被角,准备侧身躺下,却被一束奇异的光吸引了注意力,那是透过门缝、从外面倾泻过来的一道清泠泠的月光。她心里想,门是没有关紧吗?
心里疑惑着,她掀开被子,披上外袍,往门口走去。
门确实没关好,露着一指粗的门缝,月光就是从这里倾泻过来的。她不由有些纳闷,她记得清清楚楚,临睡前,额吉把门闩插上了,而如今它却是从闩孔里移开了。
噩梦带来的余悸还笼罩着她,她后背爬过一阵激灵,不由有些害怕,就要把门紧紧关上,但在门即将关合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奇怪而压抑的声音,那是从外面传来的,断断续续,像是什么野兽的悲鸣,又像是西风的呜咽。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门,毡包外的月光明亮而皎洁,和地面的雪光相互辉映,将整片天地都映照得明晃晃一片,视野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