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云走在石子路上，尴尬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估计真不太对劲。
她的拖鞋在方才跑的时候弄丢了，但现在光脚踩在硌人的鹅卵石上，却一点也不疼。
刑堂弟子都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尽管他们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警惕之色，却还是规规矩矩、一言不发地把满身是伤的方流夜抬到了他的住处。
不过……
这里就是，方流夜住的地方吗？
半云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看到了许多仙气飘飘的风雅居所，周围遍布灵植，仙鹤飞舞，一看就非常适合修仙人士居住。
虽然，她也知道，方流夜可能不会享受到那么好的待遇，但——
这也差太远了吧？！
屋前干枯的杂草丛生，窗棂破旧，墙皮剥落，支撑棚顶的长杆已经变形，歪歪扭扭，连屋顶上都不剩几片瓦——看起来很适合演聊斋。
少女在漏风的屋檐下停住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看，这都是间破茅屋而已吧？
明明方流夜的父母都是为宗门而死，他们唯一的子嗣却被这样折辱。
半云心里闷闷地不舒服。
书里并没有详细描写过方流夜的日常生活，所以就连半云也不知道他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她还在生气之时，听见背后传来少年低低的痛呼声。
那几个刑堂弟子把方流夜扔在屋前，根本不管他怎么自己进去，便飞似的转身跑了。
半云赶忙来到他身边，紧张极了，却忽然见到少年睁开眼，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来了。”
他明明还浑身狼藉，脸也是脏的，头发也乱了，一双眼睛却明亮如辰星，笑意纯净而明朗，像阴雨多日后放晴的天空。
半云的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对了，为什么只有方流夜才能看见她呢？
她突然想到。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我不想绕弯子，就直说了。如果是魔界的人派你来的，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有些人心怀污浊龃龉，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他声如落珠，清越而坚定。
“吾道心无垢，坚不可摧。你们最好放弃这条路，因为我绝不会堕魔。”
半云：……啊？
她没跟上节奏，疑惑全写在脸上了。
“你不是种进了我的心魔中吗？故意变化成这副样子，和之前都很不一样，似乎还知道很多隐秘，确实很让人心动呢……”
方流夜望着她，神情专注。他忽然伸出手来，假装捏住半云的下巴，一副似乎有些轻佻风流的模样。
虽然没有真的被碰到，但半云还是吓了一跳。
但她对上方流夜的眼神时，却从他的神情中觉察出了异样：
少年唇角微微上扬，明明是在笑，但半云却觉得他有些悲伤。
——甚至是孤独。
“不过，我不需要。”
他直白地拒绝道。
半云有些理解了。
原来是这样吗？
她是方流夜的心魔，所以，只有身为宿主的他才能看见她。
似乎解释得通呢……
少女倏地瞪大了眼！
——方流夜似乎以为她是魔界派来动摇他的道心的魔种？！
原书中确实有类似的情节，但和她没关系啊！
这可真是误会大了！
“不、不是的，”半云焦急地脱口而出，“我不是魔界派来的人，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的话越说越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端地开始水光闪烁。
“我也不希望你被魔心……吞噬……”
半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她停不下来。
她一边为自己又软弱又莫名其妙的哭泣而感到羞耻，一边又因为这种羞耻而哭得更厉害了。
“呜……对、对不起，我解释不清楚，但我、我真的不是魔界派来的！”
少女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但总也赶不上眼泪落下的速度。
她委屈地低着头，反复重申自己的立场，哭腔里带着哽咽，让人不禁心生不忍。
第一次见到女孩子哭泣的方流夜很明显慌了神。他的手早就收了回去，现在却仿佛不知所措地局促起来。
“……你不要再哭了，我相信你！你就是我的心魔而已。”
他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便说出了口。
少年笨拙地想要安慰半云，拍一拍她的肩膀，可伸出的手掌触碰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他愣了愣，动作顿住，心里泛起奇怪的缺失感。
“——所以，别哭了。”
方流夜放低了声音，近乎温柔地对她说。
半云自己都觉得她的解释近乎没有，苍白无力，很难令人信服。
但——他居然相信了……？
少女的呜咽声都顿住了。她呆呆地望着他，哭得粉红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被泪水浸湿的眼瞳清澈得像泡在雪水中的黑曜石，眼神却亲近又柔软，像初生的小雏鸟。
方流夜被施了定身术般浑身僵硬，凝在少女脸上的视线却一瞬也移不开。
她只是眨了一下眼，泪珠便如悬在枝头的露珠般坠下。
灿烂的笑颜刹那间绽开。
“谢谢你！”
半云真心实意地说。
少年胸腔中鲜红的心跳声，霎时震耳欲聋。
方流夜伤得真的很重。
半云一直很讲礼貌地没有看方流夜裸露的上半身，但当少年艰难地躺到床上，面露痛苦之色时，她还是没忍住，看了看他的伤势。
这一看，把她惊得半晌无言。
仅仅是背部的伤延伸过来的边缘部分，都皮肉绽开，能清晰地看见粉红的肌理。更不用说他后背的伤势，以及那些肉眼看不出的骨折之类的内伤。
半云没敢再细看下去，肩膀微微颤抖。
而且，就连他的膝盖前后也有大片紫红的淤青，大概是为了强行让他跪下。
如果愤怒能实质化，半云觉得自己可以填满两座火山口。
少女喃喃道：“这也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