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沐风这时才注意到,没有扶桑神木簪,他的手也温热得很了。这体内的寒毒已经被沈慕瑶解了,可她呢,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岑沐风望着沈慕瑶,心中如荒原万里却空无一物,虚得可怕。岑沐风将手伸到沈慕瑶的脸旁,却不敢触摸上去,生怕手中的温热会加重她的负担。岑大人的手便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萧彦钦也是武将之后,排兵布阵还是学过一二。他终于带着阿禹古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到了此处。阿禹古本来不习阵法,在林中转了两圈发现走不出去就急了。可是越急越坏事,他竟一不留神跌入了陷阱之中,右腿被陷阱中的木刺划破了长长的伤口,衣襟上透出了一大片血渍。困在陷阱里,阿禹古也是急疯了,若是沈慕瑶因为自己的愚蠢有性命之忧,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好在萧彦钦寻到他时告诉了他沈慕瑶没事,阿禹古才放下心来。
可过来后,阿禹古明明看到沈慕瑶躺在一摊血水之中命若悬丝之。他再看到坐在一旁浑身湿透的岑沐风,血水中泡着的一颗缺损了一块的千年炎珀,阿禹古顿时知道发生了什么。
思雪哭着将千年炎珀收进了琉璃匣中又灌上了冰。她抬头见阿禹古来了,急着说道:“余护卫,公主不是托你将寒枯冰芩带着身上,那寒物是否可以解这热毒?”
“沈慕瑶简直是蠢得无可救药!”阿禹古说着,从衣兜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瓶中有沈慕瑶昨日用寒枯冰芩草磨出的汁液。阿禹古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他想扶起沈慕瑶,但是刚刚受了伤有些吃力。岑沐风连忙将沈慕瑶扶起半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地捏开了她的嘴。
阿禹古拿了小瓷瓶,一滴一滴地往沈慕瑶嘴里滴。头三滴进嘴,沈慕瑶不断涌出的鲜血便止住了。再给三滴,沈慕瑶脸上的绯红也褪去了。阿禹古摸了摸沈慕瑶的手,还是有些烫,他又滴了两滴,手上的温度也恢复正常了。
“当是无碍了……”阿禹古话音还未落,便听见由远及近的几声巨响,好似霹雳雷暴在附近炸开了。
“是火药!赶紧潜入湖中!”岑沐风来不及多解释,抱起沈慕瑶便跃至湖边,找了一处水草稀少的湖面吸入一大口气之后便跳进了湖底。
众人随着岑沐风在锁心湖底潜行。原来这海菜花浮于水上,那些挂钩和触动湖底床弩的机关皆绑在湖面水草的茎杆之上。若是从湖底潜行,便不会触到这些伤人的暗器,岑沐风便是如此到的鸣沙岛。扶桑神木簪不能见水,下水前,他只有将簪子交给刘平保管了。
岑沐风一下到水里,就给沈慕瑶度了一大口气。沈慕瑶慢慢苏醒过来,一睁眼已是在水中,她有些慌乱,可看见岑沐风在眼前,他的手即便在凉水中也是温热的,岑大人的毒当是解了。沈慕瑶顿时平静了下来,心中喜不自胜。岑沐风知道沈慕瑶怕水,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如此便游得极慢,沈慕瑶挣脱开岑沐风的双手,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怕水了,岑沐风这才拉着沈慕瑶的手在水中游得快了些。
游至一处水草稀少的地方,众人皆浮出水面换气。阿禹古又失了不少血,似乎有些撑不住了。远处一只铁底的木船徐徐划来,岑沐风一看,那划船的正是刘平,旁边还站着叶婧宜。船靠近了,刘平和叶婧宜赶紧把众人拉上了小船,再朝着锁心湖的岸边划去。
上了船,沈慕瑶赶紧撕下一块自己的衣襟给阿禹古把伤口扎上免得再流血。待她回过头来正好迎着岑沐风的目光,可是这目光里,没有怜爱没有感恩没有大难不死之后的欣喜,反而透出了一股子怒火。
岑沐风把沈慕瑶拉到一边责问道:“你疯够了吗?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如此挥霍?”
沈慕瑶本来极度紧张了一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被岑沐风这么一说,只觉得委屈犹如决堤的海水就要泛滥开来。半晌,沈慕瑶才开口:“那你呢?木簪子不戴了,浑身湿透了还往冰窖里跑,是嫌自己命太硬了吗?”
岑沐风:“我若不下去,你今日就得命丧当场!”
沈慕瑶:“你若不中毒我何必下去?”
岑沐风:“我中毒不是因为当时有人挟持于你!”
沈慕瑶:“你当时不挨那一剑他们难道会伤我不成!”
岑沐风:“我那时怎知他们不会伤你!我又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我做不到!”
“那我又何尝做得到扔下你不管!”沈慕瑶说着,没忍得住泪水夺眶而出。岑沐风刚想把沈慕瑶抱住叶婧宜就走了过来。“我也是服了岑大人,瑶儿这么大了都没怎么哭过。认得你之后,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叶婧宜说着,把沈慕瑶抱住,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瑶儿别难过,岑大人也是为了你好。他本来今日跟我爹商议明日剿匪的事,刘平来报,说有人把你挟持到鸣沙岛了,他二话不说就连忙赶了过来。这湖中有暗器,只得潜水过,这簪子就只有先给我们保管了。”
叶婧宜见沈慕瑶还是一脸委屈,便指了指湖面道:“看那边,瑶儿。”
沈慕瑶抹了抹眼泪,望向湖面。锁心湖上,一边是鸣沙岛,正火光冲天雷暴声不断,响彻云霄,近岛的一片湖水已经被映成了彤红的一片。而离岛的湖面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湖面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各色河灯,这些灯随着湖水的波浪慢慢地荡漾开,好似银河落入了眼前。在灯火的映照下,澄澈的锁心湖水漾着如宝石般莹莹的光辉。湖中的海菜花,朵朵洁白娇俏,在河灯的簇拥下白如云雪,仿佛银河中漂浮着片片浮云。灯光的浪潮慢慢地漂散开了,后头还有人不停地往水里放灯,眼见着这湖中得有数千盏灯之多了。
沈慕瑶弯下身,伸手越过船舷从湖水中捞上来一盏灯。这灯做成了圆筒的形状,筒壁绘上了竞相开放的灼灼桃花。花枝下还题了几个字“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沈慕瑶不觉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喃喃道:“此处怎会有如此漂亮的灯河?”
刘平正划着桨,连忙道:“岑大人希望夏书珣上位后净海帮是干净些的。所以夏书珣定在今日亥时将这制百乐散最大的据点鸣沙岛炸掉。大人得知公主今日来了鸣沙岛,当是急得不行,我们即刻赶来。大人想到公主怕黑又怕水,便命田福和许宝贵去把城里的河灯都买了下来放到湖里。”
叶婧宜也附和道:“岑大人还真是有心,若是有哪个郎君对我如此用心,我当即就要嫁了。”叶婧宜说完,特地看了看萧彦钦。
沈慕瑶听完,脸上泛起了一缕红霞,心中的不痛快也散了七七八八。她拿着水灯走到岑沐风跟前说道:“原来大人计划周翔,我才是打乱了节奏的那个。”
岑沐风揭了刘平的披风披到她身上,扶着她坐了下来,关切问道:“身子还难受吗?虚不虚?”
“不难受了。那么些血还受得住。”
“瑶儿今后做事定三思而后行,不可再如此鲁莽了。方才被你吓得魂都没了,所以一时气急,朝你发脾气了。”岑沐风说着,将沈慕瑶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用他已经有些风干的衣袖为沈慕瑶擦去发间的水气。
叶婧宜见这二人如此甜蜜,悄悄退回到萧彦钦和阿禹古的旁边。她看着阿禹古问道:“余护卫可还有什么想法?”
阿禹古:“没有没有,我这条小命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我此刻只想珍爱生命,远离此二人。”
叶婧宜又看向萧彦钦:“彦钦哥哥,你一向不喜言辞,在听雨楼你对岑大人说过的那番话可是之前练习过许久的?”
萧彦钦听了这话难为情地脸红了一片,连忙转移了话题道:“婧宜,你被御缇使捉去了可还好?”
叶婧宜:“很好,岑大人照顾妥帖,这段时日还教会我不少东西。良师益友,莫过于此。”
一会,船靠岸了。田福和许宝贵牵着马在岸边等着。思雨也带着一众护卫在此处候着。
岑沐风走到沈慕瑶跟前,捋了捋她前额凌乱的发丝道:“我不便离开驻地太久,就此作别,你好好照顾自己。晚些回京。”
沈慕瑶:“明日我想……”
“不许去!”岑沐风厉声说完,又赶紧温柔地补了一句:“你失了好些血,内伤在身,要好生将养。”
沈慕瑶:“内伤无碍,我服用些丹药就好了。何况明日是白姐姐的婚礼,我想去看看。再者,我若去了,大人便会慎重一些,不要那么轻易用水攻。”
岑沐风:“你不习兵法,怎知我要用水攻?”
沈慕瑶:“我虽不习兵法,却跟着大人你这么久了,自然略知。那日在鹤立山庄,大人便是去勘察地形的吧。鹤立山庄三面环山一面邻水易守难攻。待多方混战之时,掘开城北的海堤,引海水一路倒灌自然是最省事的。只是那样,鹤立山庄那些个精妙绝伦的庭院便保不住了。更有甚者,闽州气候炎热,大水过后尸体随着山洪顺流而下极易造成瘟疫,大人莫行一善事又造一恶事。”
岑沐风赞许地抚了抚沈慕瑶半干的长发:“瑶儿考虑得是,明日便不用水攻,一样可以拿下鹤立山庄。”说罢,岑沐风准备上马离去却被沈慕瑶拉住了。
“再等一下。”沈慕瑶说着从岑沐风腰上卸了那块麒麟刻花的翡翠玉佩。“看,这玉佩上的如意结都给刮坏了,定是那湖中的钩子钩的。”沈慕瑶说着,从思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斩断了玉佩上的挂绳。又削下了自己的一缕长发。叶婧宜和思雨、思雪在一旁看着眼睛珠子都要惊掉到地上了。这要是旁人敢动了沈慕瑶这么多根头发,那死一百零八次都是少的。
“头发半干的时候最好编了。”说着,沈慕瑶用这缕头发编成了一个同心如意结绑在了玉佩的上面又系回到岑沐风的腰带上。岑沐风却卸下了玉佩揣入了怀中,笑着摸了摸沈慕瑶的脸颊转身上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