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苑的卧房内,一张紫檀雕花罗汉榻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形如枯槁。床边上围了四五个侍妾哭哭唧唧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快哭晕之时便被扶回了自己卧房。三夫人便是夏书珣的母亲,几年前就病逝了。三夫人如花似玉,是夏振霆一眼看上硬抢过来的。三夫人数年前患病,大夫人多次阻碍医师救治,终因疾而亡。夏书珣今日之举也算是给他娘亲和他自己都报了仇。
病榻之上的便是夏振霆,他见夏书珣到了,挣扎着半坐了起来,将夏书珣拉到床边问道:“焰虎和擎坤呢?”
夏书珣低了头去未敢直视夏振霆的眼睛,半晌才说:“大哥、二哥今日起了点争执,都有些不适,所以……”
夏振霆是老江湖了,这山庄外杀声震天地搞了半日,还能是普通争吵?!又加之刚刚大夫人和二夫人哭得死去活来的,自己大限将至却不见老大和老二的身影,婚典亦未如期举行,如是种种,夏振霆当已猜到发生了何事。他赶紧摆摆手,叫夏书珣莫要再说了。
夏振霆听着山庄外这架势,估摸着净海帮当折损惨重,而夏书珣又是文弱书生一个,平日里什么违法乱纪之事皆不敢触碰,怎能担当起管理帮派的重任?!夏振霆悲伤之余更是忧心净海帮的前途,担心自己死不瞑目。其实,如若他知晓今日之局他的三儿子也是主谋之一,悲伤悲伤就行了,忧心帮派前途之事倒是大可不必。
夏振霆弥留之际,还在思索着怎么安排帮派的未来。本来他一直器重夏焰虎,这么多年,夏焰虎心狠手辣干尽坏事却还有朝中权贵照拂,使得净海帮迅速发展壮大,超了海权帮一大截。但如今,夏焰虎恐先自己而去了,这么大的匪帮如何能交给一个文弱书生?夏振霆的目光在屋内扫视着,当他看到一身红装的白珞琛,目光停住了。夏振霆挥了挥手,把白珞琛唤到床边,问道:“你可是白珞琛?”
白珞琛点了点头。
夏振霆:“焰虎说你对他一往情深,如今他……你当如何?”
“我……”白珞琛被说懵了,夏焰虎虽然已死,可白珞琛还想说他一句,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我与你爹算是竹马之交,而今你要嫁入我夏家我欣慰无比。只是今日……”夏振霆说着有些气若游丝了。
白珞琛鼓起勇气回了句:“珞琛也是很愿意嫁入夏家的。”
夏振霆:“我还有一子,书珣,虽不及他两个哥哥英武,但是温文尔雅。不知可入得了你的眼?”
白珞琛有些犹豫了,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作答。她若是即刻回答可以,是不是显得自己太水性杨花了?
白珞琛还在犹豫之中,夏书珣便回道:“书珣对白姑娘倾慕已久。”
夏振霆赞许地点了点头。以夏书珣一己之力,很难镇得住这全帮上上下下的匪徒,但若有白君琢一家给他撑腰,情形便大不相同。夏振霆只道是他家这老三还很识时务,没想到人家说的倒是真心话。
夏振霆又看向白珞琛:“老夫时日无多,唯担心书珣今后重担在肩过于吃力。若是白姑娘对我夏家还有些情谊,可否考虑考虑我这三子?”夏振霆说得情真意切,一副临终托孤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而这话正中白珞琛下怀。白珞琛此刻倒是学会了欲擒故纵,迟疑了良久还不做声。夏振霆一看如意算盘要落空,急得猛地喘了起来。夏书珣连忙上前拍打起他爹的后背。白珞琛想着玩笑也不能开得太大了,便道:“三公子学富五车,温润如玉,甚好。”
夏振霆的急喘顷刻给止住了,连忙说:“喜堂已布,宾客皆至,吉时未过,那今日便把婚成了吧。”
“啊?!”众人皆惊,这跨度也有点太大了吧!
夏振霆:“我尚不知能否见到明日之朝阳。能见到少子成家,也算死能瞑目。你们若是还有一份孝心,便遂了我的愿,趁我尚在还能给你们主婚。”
夏书珣不敢背上不孝的名声再行推辞。只是今日死伤甚众,他真担心如此成婚会委屈了白珞琛。夏书珣一脸郑重地看向白珞琛道:“夏某倾慕白姑娘多时,愿与姑娘结白首之约,尚不知白姑娘意下如何?”
“愿意。执君之手,与君偕老。”白珞琛说着,眼框都有些湿润了。
大调已定,鹤立山庄的下人们便忙碌起来,仿佛山庄外面那满目鲜红的赤水河只是为了烘托婚典的气氛才变得如此腥红。而那些死在刀砍斧劈下的亡魂们,亦或是那些被伤得残废余生都不知当如何依傍的小匪们,似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或是余生的安康只不过为了成全他们未来帮主的一步跨越。前赴后继的小人物的牺牲只能换得一次大人物的蜕变,这便是凤凰涅槃的真意吗?浴火的永远都是芸芸众生,而一飞冲天的机会只会留给站在帝国塔尖上的那么少数一两个人。所以,佛陀说众生平等,这平等不过是镜花水月,安慰众生的托词罢了。沈慕瑶想着,心中有些忧闷。她挽住了岑沐风的胳膊,问道:“今日死伤如此惨重,他们当真要即刻成婚?”
岑沐风搂住了沈慕瑶的肩膀道:“你从未遇到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定心里不舒服。但是每个人到这个世上皆有他的使命。若是他为了这个使命牺牲了全部却换不来一个预期的结果,这牺牲不是更加没有价值?”
沈慕瑶:“可是这使命是他自己想要的吗?还是别人强加给他的?这牺牲又何尝是他们自愿的?”
岑沐风:“小人物想要的始终都是腹饱身暖,再进一步尚有妻儿相伴。其余的使命自然是那些大人物强加给他们的。只是这赋予小人物使命的大人物若是心中有光明,众人便能跟着他往光明走。他若是心中阴暗,便只能将众人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跟着夏焰虎的人看似过得花天酒地,锦衣玉食,实则活在深渊之中。夏书珣虽然横尸遍地,却能够带着这个帮派走向光明正道,能够涤除东南沿海为祸百姓上百年的匪患,夏书珣带着他们所做的牺牲便是值得的。如今这婚礼便是迈向招安的重要一步,只有两帮合而为一,招安才可一次性解决问题,朝廷也才会重视,才会考虑给予较为丰厚的条件。这踏着血肉成就的婚事看似残酷,但何尝不是值得祝福的。”
岑沐风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掌声,沈慕瑶回头一看,是叶婧宜在拍手叫好,萧彦钦就站在她的旁边。
沈慕瑶:“你们怎么来了?”
叶婧宜:“今日岑大人布置了这么大一场好戏怎么能错过!知道你不肯带我们来,自然求着我爹带我们来的。我爹已经带着大部人马撤了,留了些人手清理战场。我便来寻你了。”叶婧宜说着,扯了扯萧彦钦的衣袖问道,“彦钦哥哥觉得岑大人刚才一番话可有道理?”
萧彦钦想着之前对岑沐风的种种态度,有些惭愧,片刻才挤出几个字:“岑大人远见卓识。”
叶婧宜:“那你觉得岑大人和你的淯王殿下比,谁心中比较有光明?”
叶婧宜这个问题刚问完,三人都愣住了。岑沐风赶紧说道:“淯王乃皇子,沐风不过一介下臣,不宜相提并论。”
沈慕瑶瞪了叶婧宜一眼道:“这么明白的问题还需要问吗?自然是岑大人!”沈慕瑶说完,拉了岑沐风往喜堂去。
喜堂里,一堆鹤立山庄的下人们紧锣密鼓地收拾着场地。大厅内悬挂的嵌金丝灯笼全部点亮了,照得四下金光闪闪,明亮温馨。洒在地上蔫了的花朵又被换上了新鲜的,娇嫩喜人。宴桌上金丝架上悬挂的白玉名牌也被清理了一番,丫鬟们撤去已经来不了的,全部换上了夏书珣新添的名单,基本都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此前,筹办婚礼的下人们都建议三公子在白玉名牌上雕刻上来宾的姓名,更能显出夏家的体面,却被夏书珣拒绝了。下人们这才有点明白了三公子当初的用意。不多会乐师也到了,都穿着喜庆的礼服在厅东侧坐得齐整。这喜堂便算安排妥当,宾客也跟着指引一一落座,最后有人把夏振霆抬到了大厅顶头正中的太师椅上。婚典可以开始了。
白珞琛本应从白灵山庄的闺阁中由夏书珣迎亲来这鹤立山庄成婚。可惜白珞琛的爹娘都已成了阶下囚,事急从权,迎亲的礼仪便简化了。从小将夏书珣带大的奶娘,在天机苑里给白珞琛挽面、描眉、润唇、添簪之后,又给新娘行了上头之礼。随后,白珞琛拿了精美的大红团扇障面,走出天机阁上了花轿便算出阁。
只道是这新娘出阁要头不顶天脚不沾地。花轿到了喜堂门口,便有丫鬟为新娘撑起了红伞。脚不点地,按照黎城当地的习俗便是要叫新郎抱起新娘入喜堂。夏书珣不曾习武,抱起白珞琛只怕难得走过五步。下人们有心,便把花轿抬到了喜堂大门跟前,夏书珣只需抱起白珞琛跨进门槛即可。没想到夏书珣抱起白珞琛,咬了咬牙,跨过喜堂大门门槛一直走上了九级台阶,踏上红毯后,才把白珞琛放下来。两人各持一端喜绸,缓步进了喜堂。
喜乐声起,但闻有声高喊:“恭迎新人入喜堂,白首成约示佳亲。结发之仪一朝定,夫妻恩爱百年长!请新人行拜堂礼,一拜天地!”夏书珣与白珞琛齐齐地面朝喜堂大门的方向下跪叩首。“二拜高堂!”两人起身转过来,朝夏振霆跪下叩首。“夫妻对拜!”两人起身相对而立,跪下叩首。“却扇!”待起身时,夏书珣握住了白珞琛执扇之手,缓缓将她手中之扇移走。两人相识而笑,目光中尽是柔情和坚定。“送入洞房!”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一对新人携手进了新房。
整个仪式,沈慕瑶都看得投入,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感动。岑沐风一直握着她的手,待新人走后才俯首贴着沈慕瑶的耳畔低声问道:“可有一丝羡慕?”
沈慕瑶扭过头刚好近近地对上了岑沐风热切的眼神。沈慕瑶调皮一笑道:“不羡慕。你看夏书珣抱得多吃力。敢问夫君届时能抱我多久啊?”
岑沐风顺势用鼻尖轻轻地碰了碰沈慕瑶的鼻尖道:“我娘子那么轻,到时候直接从公主府抱到侯府吧,干脆连同打伞的活也一人全包了如何?”
沈慕瑶没应他,却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这时思雨、思雪走了过来说道:“公主,白姑娘喊你去闹洞房呢!”
这思雨、思雪果然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凑,要闹洞房了才知道现身。“那就去同他们行撒帐礼吧。”沈慕瑶说着,拉了岑沐风的手跟着思雨、思雪到了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