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林见鹿惊讶。
“之桃逢人就说他们家来了个厉害的文物修复师。”花衬衫摸摸下巴,“今天一看,确实有点厉害。”
好奇的目光在她与谢听楼之间来回游移,令人并不反感,林见鹿也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倒是谢听楼淡淡瞟了眼花衬衫,他立即条件反射站直身体,拉上嘴巴拉链。
临走前,花衬衫:“我叫林宇深,过会儿聊啊。”
林见鹿呆呆点头。
等谢听楼与林宇深离开,一个秃顶中年男人挑起话题,担任起这圈人的意见领袖。林见鹿刷起微博。
他们谈了十来分钟的藏品,焦点跑到缺席的人头上。
“……要我说,老刘活得可真窝囊,不就出来看个展吗?还要跟他家那母老虎报备。这不,母老虎不同意,他还真不来了!”
“可不嘛,这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老刘还能做出什么对不起老婆的事儿不成?”
在场的男人们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哄笑。
“而且女人嘛,能有多大本事?”
“好好在家伺候好我和我爸妈,不比在外面风吹雨淋,只挣到仨瓜俩枣好?之前我老婆还说要出来工作,就她那样儿,能找到什么好工作?还不如在家给我把孩子管好了,成天东想西想。”
秃顶中年男高高在上地批判完,还不忘朝林见鹿扬扬下巴,就像刚才时髦女孩对叶语琴做的那样。
傲慢地示意林见鹿替他取来香槟。
旁边人见状,连忙阻止,低声耳语:“你疯了啊,这人是谢听楼带来的,是你能指使的吗?”
秃顶男不在乎地挥挥手,嘲弄道:“她算什么谢听楼的人?没听见谢听楼还叫‘林小姐’吗?况且这么多年,你见过他和哪个女的走得近的?”
那人转念一想。
也是,别说走得近的女人,连走得近的人形生物都没有一个,跟他一起长大的林宇深,也不见得能和他勾肩搭背。
活得跟个苦行僧一样。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秃顶男大吼。
林见鹿握紧杯子,忍耐冲动,以免一把将水倒在这傻逼玩意的脸上。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谢听楼那边。他背对着自己,对这边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可是。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
难不成谢听楼还能帮自己出气,得罪在场的一圈人吗?这里面谁不比自己这么个小小的兼职生有价值?
更何况……
林见鹿也从来没期待过有人会站在自己这边。
“装什么清高?你和那女的一样,不就是来钓凯子的吗?”秃顶男指着叶语琴,毫不客气地嘲讽。
叶语琴脸色一白。
林见鹿面无表情起身,抄起桌上的杯子。
一只戴手套的手出现,牢牢按在她的手背上,令她不得动弹。林见鹿抿了抿唇,心里涌起淡淡的酸涩,但是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麻木感。
她一点点抽回手,张嘴想说先走一步。
视野里的手动了。
利落地夺过杯子,尽数泼在秃顶男的光明顶上。
秃顶男懵了,反应过来后,右手高高扬起:“妈的,给你脸了还……”
秃顶男愤愤转身,嘴里不干不净,然而在见到谢听楼的刹那,右手生生转了个弯儿。
啪。
狠狠抽在自己脸上。
谢听楼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整理手套,眼神半点不分秃顶男,把目中无人四个字发挥到极致,偏偏秃顶男全然没了刚才的狂妄,不敢置喙,战战兢兢地左右开弓。
肥腻的脸很快肿成猪头。
“谢先生,我……”
谢听楼抬手制止。
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秃顶男,视线就像刮骨刀,寸寸剜过他的身体,直到停在他的腰下。
“你是女人吗?凭什么界定女人?”
“还是说……”
秃顶男缩紧双腿,安静如鸡。
“贵夫人真是好福气。”谢听楼单手插兜,唇角挑起淡淡的弧度:“不知道上辈子积攒多少功德,才会遇见您这么一位——”
谢听楼挑剔地扫视。
“有见识,自理能力也不错的好男人。”
“噗嗤。”林见鹿没忍住,赶忙捂住嘴唇,对闲闲看过来的谢听楼抱歉合掌。
以往谢听楼阴阳怪气自己,气得要升天,现在站在旁观人的角度……
还挺爽。
要是他会说话,就再多说点:)
秃顶男面色扭曲一瞬,依然咬牙赔笑将谢听楼的暗讽全部认下来。
“是是是,谢先生是我无知,我他妈酒喝多了,就开始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次。”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
谢听楼侧开身,露出林见鹿和叶语琴。
秃顶男立即殷切地弯腰,挨个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混蛋。”
秃顶男道歉完毕,就想溜之大吉。
“冒犯了在场的所有女性,也不用道歉吗?”
……
休息室。
谢听楼掩上门,并未完全阖上,为两人独处留了一定的空间,又怕损坏女孩名声,特意留了门缝。
他倒了一杯热牛奶,轻轻放在林见鹿的面前,见她有些神思不属,轻笑着打趣:“又在心里骂我?”
“我平时哪有骂老板?”
林见鹿一下子被踩中尾巴,顾不得想沙龙上的事情,信誓旦旦的反驳,却在看见谢听楼明显不信的眼神时,手指捏出一小段距离。
“顶多是偶尔有一丢丢的小建议而已。”林见鹿见他危险地眯眼,飞快推翻自己刚才说的话:“开个玩笑,老板你这么好,哪还能有意见啊。”
“林小姐的嘴,还挺会见风使舵。”
“没有没有,都是老板教导得好。”
“……”
林见鹿熟练地拍马屁,好听的话不要钱一样冒出来。说着说着,偷瞄一眼谢听楼,对上他含笑的眉眼。
就像见到家里小孩没精神,所以想尽办法逗她。
很纵容,很柔和。
林见鹿猛地回想起。
那次在书房门口,不小心被谢听楼的眼神吓到。那时他也如同现在一般,故意找茬打趣,把她的思维引到其他的地方,再也没有任何空余心思去思考方才的事情。
其实她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消化掉所有的情绪,好的,不好的,从来没期待有人会关注到她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变化。
也没想过一向不做人的老板会在乎这些。
更何况,她早感觉到谢听楼对自己比较排斥。
当初第一次见面,他就误会自己纠缠谢铮,后来又因为谢之桃才勉强答应自己兼职,否则向来稳重的谢听楼,怎么会时不时地噎自己一把?
可确实也是他,一点一点地拉自己走出不好的情绪。
明明这些,他都可以忽略不见的。
他忽略不见,也没人会指责他的。
想到这,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忽然意识到。
这是谢听楼掩藏在清润疏离外表下,如水一般,淡淡的温柔。
林见鹿有些无措,她近乎茫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种温柔,而且自己才为他带来了麻烦。从谢听楼在展览上留有余地的拒绝他人,就知道他凡事周到,不会这么绝对地为自己树敌。
可为了给她出气……
她闭上叭叭的嘴,垂头丧气。
谢听楼蹙眉,继续逗她:“林小姐这就词穷了?”
“老板,那个秃顶男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你是担心这个?”谢听楼微愣,然后猝不及防笑出声:“真不知说你胆大还是胆小。”
林见鹿不明所以。
“你不怕得罪我,倒是怕他?”
“难道在你眼中,我还比不过……”谢听楼顿了顿,采用林见鹿的形象比喻:“一个秃顶男?”
林见鹿连忙摆手,直瞅他头顶。
“就冲着这头茂密浓黑的头发,老板你也赢了。”
谢听楼:“……”
“既然我的评价如此高,为什么没及时叫我?”女孩情绪稳定下来,谢听楼拎起旧账开始翻。
凭什么叫他啊?
她与他又没什么关系,顶多是老板和下属,现在的狗老板不让下属背锅都算好的了,更何况是得罪未来的合作伙伴。
再说,谁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撑腰?
林见鹿盯着地摊上的花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想要忘记的事情。
那时候她才被谢家收养,过得尚且算是不错。她真的以为能有个新开始,可是在某天,谢铮亲戚的小孩打碎了花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诬赖到她头上。
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不信自己。
因为她只是个寄人篱下,一无所有的人。
那时候,她就知道什么叫做‘忍耐’。
也知道她已经没资格告状。
但林见鹿当然不能这么说,她理直气壮:“我又没有你微信,总不能大庭广众的,就直接大喇叭叫吧?”
林见鹿本来理直气壮的胸膛,在自家老板看透一切的眼神中慢慢泄气。
她扣着手指,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没想到谢听楼收回目光,手指在手机上动作几下,往自己这边一递。
?
“加个微信。”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到了微信上的二维码,只是他给她微信做什么?之前不是还死活不加吗?
林见鹿乖乖扫码,发送好友申请。
那边很快通过。
休息室里诡异地没人再说话。
林见鹿呆了一分钟,见没什么事情,就想溜回房间,随便编了一个理由,起身准备回房间。
“林小姐,你是我带来的人。”
“嗯嗯,知道啦。”林见鹿敷衍。
她压下把手,拉开门,光线没有防备地刺进眼里,带来阵阵酸涩,耳膜闯进男人坚定温柔的嗓音。
“告状是你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