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鹿啧啧称奇。
惯来斯文有礼的谢听楼,怎么独独练就了这一套阴阳怪气的绝学。难不成怼人,他也要自持一番身份?用最文明的语言,做嘲讽最狠的人。
还真是个讲究人。
做完上午的工作后,林见鹿被谢之桃啦到市区的中餐厅。
她坐在谢之桃的身边,一边分神听谢之桃絮叨她在学校的事情,一边偷瞄谢听楼出去接电话的身影。
装修典雅的中式餐厅,墙壁镂空,能隔空见到谢听楼。
依旧是那副清润雅致的模样,嘴角含着浅笑,但林见鹿莫名能从他的细微动作中,察觉到一些不明显的情绪。
比如他向来周到,出去接电话,却没将坐过的椅子还原,甚至没朝她们这边瞟来一眼,默不作声地去接了电话。
谢听楼好像有点生气。
只是为了什么啊?
因为她的口不择言?可他应该早就习惯了她胡说八道,甚至有点放弃治疗的趋势,那现下这般又是源于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她说他老?
林见鹿脑子浮现出这个猜测,吓得赶紧甩了甩头,想要将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可这念头根深蒂固般扎在脑子里。
甚至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猜测变得越来越令人信服。
林见鹿后知后觉的发现。
她!一个卑微打工人!
不小心戳到资本家的肺管子了!
救命!
要是谢听楼以后知道她不是林路,黑历史不是成串了吗?!
林见鹿僵硬地转头,打量叭叭不停的谢之桃。
谢之桃:“……姐姐,有事好好说,别这么盯着我。”
林见鹿:“之桃,你以前得罪你哥的时候,是怎么哄他的?”
谢之桃来了兴趣,兴奋地按住她:“你算问对人了,别看我哥那样,可好对付了。”
“详细说说?”林见鹿催促。
“撒娇,或者好吃好喝的都让给他,一准儿哄好他。”谢之桃信誓旦旦。
林见鹿暗自思忖。
撒娇难度系数太高,表演太过说不定会让谢听楼认为她是神经病,反倒是供着他,什么都让给他,倒不失为一记良策。
不就是拍马屁吗!她都有点轻车驾熟了!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身边的椅子被一只戴佛珠的手拉开。
鼻尖弥漫起浅淡的檀木香味。
谢听楼落在于她身边。
林见鹿眉眼微动,捻出一抹笑,抢先一步为他斟好茶,殷勤地推到他面前。
“老板,你尝尝!还挺香的!”
满心期待能得到些许反应,哪知谢听楼承了她的示好,清俊的脸庞却丝毫不显山露水,敛眸饮茶,看上去异常沉稳。
一时之间,林见鹿摸不准是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她蔫嗒嗒地坐在椅子上,琢磨着等会还能怎么表现。
一旁的谢听楼收回余光,唇角微弯。
他对沉迷点菜的谢之桃沉声:“之桃,你要点一本吗?”
谢之桃:“哪有!就几个菜,不多不多。”
她将菜单递给谢听楼过目,原以为大哥不会再加菜,毕竟她点了不少,而且她哥跟她出去,都任她发挥,从不加菜。
“加道辣子鸡丁和水煮鱼。”
低沉好听的男声响起,林见鹿和谢之桃齐刷刷撇头,看过去。
谢听楼将菜单交给服务员,没有分出一点眼神给两个小姑娘,淡然地捧着茶轻抿。
他的侧脸很好看。
眼眸是黑色的,眉毛浓而黑,以致于眉眼清晰分明,再往下的鼻梁挺直,鼻头稍稍回勾,收尾精致漂亮,为他增加些许谦谦君子的温润。
此时敛眸品茶的模样,半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应该恰好是口味重合吧?
虽然谢听楼点的都是她爱吃的。
因为从小生长在谢铮家的缘故,她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哪怕口味喜欢麻辣重口,也不会在集体聚餐的时候,表露自己的喜好。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展览会上,她多吃了几口辣菜,但那时候谢听楼正和林宇深聊天,怎么可能注意到她?
唯一庆幸的是,今天能好好吃一顿午餐。
谢之桃却不这么想。
她回想起林见鹿说他老就生闷气。
要知道林宇深这厮都不知道戳了多少次他的年龄,也没引起他任何的反应。现在又破天荒地点了自己从不吃的辣菜。
她敏锐的从这里面嗅出点猫腻。
而且可能是她哥没意识的猫腻。
她闷头,独自嘿嘿笑起来。
谢听楼放下茶杯,敲了敲她的桌面:“作业太少了?”
谢之桃嘟囔:“……扫兴。”活该你被戳肺管子。
“诶,大哥,我今天跟姐姐学着修了一下花瓶,还挺好玩的。”在谢之桃的观念里,上手就等于做了,她忍不住拿出来跟大哥炫耀。
“你说要是我大学去学文物修复怎么样呀?”
“你能坐得住就好。”谢听楼一针见血。
谢之桃瘪瘪嘴,冲着林见鹿问:“姐姐,你们这行赚钱吗?”
林见鹿:“能维持生活。”
谢之桃啊了一声。
她一直以为这么考验耐性、又对专业能力要求高的工作,会有很不错的收入。
想到这,谢之桃抓住谢听楼,紧张的问:“大哥,要是以后我选了不赚钱的行业,你别就不管我了啊!我可等着你继续养我。”
“哥哥真是终生制的职业。”谢听楼拂开她。
“那是!既然成了你妹,可不得管我一辈子吗!”谢之桃理直气壮,“有你兜底,我就只需要发愁选什么喜欢的专业了。”
谢听楼长叹,有些无奈,想说些什么,却见林见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戳着盘中的白瓷勺。
修剪圆润的指甲一点一点扣弄盘子边缘。
餐厅吵闹,她却透出无端的寂寥。
谢听楼想到所见的破旧楼房,依稀能猜出几分。他看了眼骄矜且一无所觉的妹妹,止住话题:“菜来了,快点吃吧。”
谢听楼吃得不多,浅尝几口就搁下筷子。
他想到展览上小姑娘连吃几盘小蛋糕,开心得牙不见眼的模样,唤来服务员,耳语几句。
等两个小姑娘都吃完后,服务员推上三道小蛋糕,一一摆在他们面前。
谢之桃抱怨:“大哥,你明知道我减肥,点什么蛋糕啊!”
“我想吃。”谢听楼堵住她的嘴。
谢之桃嘟嘴推开蛋糕,往外跑去,生怕多看一眼,就摧毁自己的意志力。
做戏做全套,谢听楼应景地尝一口,甜腻的味道从舌尖传到胃里,隐隐有些反胃,他正想随意编一个理由糊弄,视野里出现另一盘完整没动过的蛋糕。
谢听楼挑起眉梢。
林见鹿软软地朝他笑。
“老板,你爱吃就多吃点。我的也给你,别客气!”
“……”
谢听楼简直被气笑:“林小姐,你真的……”
真的什么?
谢听楼说话只说半句,丢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离席而去。
林见鹿莫名委屈。
怎么讨好他,也成了不对了?
他怎么这么难伺候?!
……
下午还有点事要去博物馆,林见鹿就在餐厅外与谢听楼兄妹分开,临到走,谢听楼也没恢复正常,对她没露出一个好脸。
林见鹿有些郁郁。
坐地铁到了博物馆后,她到办公室放下包,就去了师父齐教授的办公室。
齐教授正在查阅一些资料。
余光见到自己得意弟子过来,他摘下老花镜,朗声大笑:“你来得正好,我手上有一个古陶瓷修复项目,正好缺人手,等毕业了转正之后,你就加入进来。也好给你的资历加加分。”
“这个项目不简单,到时候你多看多学,不懂的就来问我。”
齐教授翻开手上的资料,想提前和徒弟说说,让她有空下去做点准备。
“见鹿,你……”
“师父,我有话跟您说。”
林见鹿第一次打断恩师。
很不礼貌,冒犯了她心里对齐教授的敬意。
可她也怕。
怕听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