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黑得早,不过才申时三刻,外面便乌压压一片。
林元吉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麻衣,紧紧挨着炉火,她看着外面的天,心想又是难熬的一夜。
暖和了后她转身扎进谷母的怀抱,蹭了蹭阿娘的肩头,忍不住问起阿娘为啥受了这么多委屈还不离开。
“阿娘等你嫁人了再离开呀,你也快及笄了,就快了。”谷母那双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摸着林元吉受伤的额头,满含泪光看着她女儿那清秀的脸庞。
“我才不嫁人呢,我要好好给阿娘尽孝。”林元吉把头歪在阿娘怀中,抱住她撒娇,穿越前她是个孤儿,她的剪纸手艺是在孤儿院学的,此刻有了阿娘,今日又被阿娘这样护着,她是不想那么快嫁人的。
谷母轻轻叹了口气,在大周,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若是在子女嫁娶之前和离,子女都遇不到好的姻缘,为了能让林元吉嫁一个好人家,谷母愿意再受几年委屈。
林府在长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户部任侍郎一职,官从正四品下,而且这几年来大周愈发重视农业发展,在户部任职可谓是格外长分,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大周推崇夫妻和乐,若是谷母沉不住气和离了,女儿怕是难以出嫁了。
不过谷母一直没有告诉过女儿这些,她只希望女儿安安稳稳等到出嫁,不要做出头之事,更不要说出头之话。
今日女儿护住她,心中很是感动,可更多的是后怕,宋晚音那个人,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可做事情的时候总会暗暗送刀子。
看来女儿的婚事要提前了,得找个时间去找林青野商量了。
谷盈溪正想着就感受到一阵寒风刮来,扭头一看是柴房的门开了,她正欲去关门,瞧见暮色中站着一个男子。
是他。
自从被赶到这间柴房生活,谷盈溪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巍峨般的身材立在那里,挡住了不少风雪,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慢慢停了下来。
看着他的身影忽然间想起十六年前第一次见林青野,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那是她和阿爹阿娘到长安不久的一个早晨,阿爹阿娘外出送货,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烤火,林青野便是这时候来的,她还不太会计算长安的商税,林青野便拨动一旁的珠算教她,两个人慢慢熟络起来。
那时候的谷家,虽说来长安不久,可也是新月县鼎鼎有名的商贾大户,就连在长安的商铺,也是位于最繁华的地段,而林青野不过是个中了榜才入户部不久的九品芝麻官,无钱无权无背景。
可她偏偏喜欢上了他,带着厚厚的嫁妆入了林府。
虽说父母心中总是不愿的,女子嫁人,门当户对总是好的,像林青野这种,不过是想借着谷家的财力往上爬。
可女儿动了情,谷父始终不愿意让独女伤心,想着自己在长安好好做生意,谅那小子也不敢欺负女儿。
谷盈溪一想到这,便觉得对不起父亲,无数委屈和心酸涌上了心尖。
来人看到她又要落泪,攥紧了手中的纸,有了离开之意,不过只是一瞬,他又面带严肃,满脸不屑道:“今日之事为夫本不想计较,可思来想去觉得对晚音不妥,她操劳林府已经很累了,可你还要妒忌她。”
林元吉从阿娘怀中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个所谓的阿爹。在原主的记忆中,她是很爱她的阿爹的,她记得阿爹小时候教她《千字文》时的笑容。
那时候林府还很小,只有一个小亭子,阿娘在亭子里给阿爹绣衣裳,她歪着头在阿娘怀里蹭,阿爹下值后总会把她从阿娘身上抱下来,轻轻刮刮她的鼻尖,满脸嗔怨:“你莫要影响你阿娘了,阿爹教你识字好不好?”
“好。”稚嫩的奶娃娃音逗笑了阿娘和阿爹。
阿爹总是会亲亲阿娘才会抱她去书房,从书房的窗楹往外瞧,就是阿娘绣花的身影。
“跟着阿爹念,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阿爹阿爹,你指的这句应该念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奶娃娃小胖手搭在阿爹的脸上,将他的头扭了过来:“阿爹,你又偷看阿娘。”
这些温暖的瞬间一点一点在她心中流淌过,那颗心也跟着骤然缩了起来。
宋晚音来了后,阿爹的公务就繁忙很多,总是不在家,她一直以为阿爹是相信她和阿娘的。
毕竟曾经有过那么多欢乐的时光。
可阿爹刚刚那几句话,甚至都不问问阿娘就给她定了罪。
她不想让阿娘如此委屈,紧了紧阿娘的手,看着阿爹:“阿爹,你误会阿娘了,阿娘她……”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几日不见是连礼仪都不懂了吗?”男人瞅着他,眉眼里都是嫌弃和怒气,他顿了顿,转向阿娘,终是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今日我便以七出之条的第五条善妒,休了你。”
“日后再也不相见。”
他将一纸休书递到了阿娘手中。
“阿爹你到底知不知道今……”
“还有你,你也跟着你娘走。”
阿爹这句话一出,林元吉捂住胸口,她知道这是原主残留的情感。
她的阿爹就是不要她了,怎会不难过?
谷盈溪瞧着他那淡漠的瞳孔,一句话也没有问,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