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清看着这张纸,心神一动,翻出了一张崭新的信纸,提笔蘸墨便开始在那信纸上写字。
他先是写了些与防洪有关的事情,又写了些江南的风土人情,最后亮着眼睛,翻出钟淮递给他的那张单子,长篇大论地描述起了江南好吃的东西。
他笔尖顿了顿,在最后写道:
六月初九,归。
回京那日,祝长清一出官府,便顿时被府邸前聚集的人群吓了一跳。
他们提着大大小小的菜篮子和鸡蛋篮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这府邸,此番情景,顿时唤起了祝长清某些不好的回忆,叫他心底颇有些发毛。
他挨得离宋破进了些,小声地问道:“这是看我们要走了,抓紧时间来往我们身上扔菜叶的吗?”
宋破显然也仍然对上次的遭遇心有余悸,摇了摇头,神色间多了几分防备。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逃命的意思。
但还没等两人脚下有什么动作,一个大娘眼尖已经看到了他们,顿时大喊道:
“他们出来了!”
那乡亲们一听,顿时如狼似虎般地便涌了上来。
”宋大人,这是俺们家母鸡刚下的蛋!新鲜的!您带上回京吧!“
”祝大人,这是俺家大棚里新收的白菜,您也带上吧!”
“大人们,这是俺挖沟渠时用的铁锹,您也带上吧,将来说不准也用得上!”
祝长清和宋破二人顿时被这些东西围成一团,在一片嚷嚷声中听清了其中的几句话,紧张的神色顿时一松,颇有些哭笑不得。
“乡亲们,乡亲们……”祝长清一开口,百姓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大家的好意,只是这东西实在太多了,我们真带不上。”
他极为认真地说道:“再说了,我们本就是因着官府的失职而来的,哪里好意思走的时候再收你们的东西呢。”
祝大人方才说什么?
隔了几圈的外围人一脸懵。
哎!管他呢!只管塞就是!
安静的人们便又热闹起来。
这是根本没听进去啊!
眼见这不是办法,祝长清顿生一计。
他突然面露喜色,朝后方大喊道:“关县令,您来啦!”
百姓们一惊,顿时回头看去。
这可咋整?!
他们昨日可是刚答应了关大人不得来给宋大人和祝大人添堵的啊!
快快快,藏起来了!别让关县令瞧见了!
你快帮我看看,关县令到哪了?
不知道啊,俺咋没瞧见关县令的人呢?
百姓们张望了好一会儿,没瞧见关县令的人,正纳闷呢。
转头一瞧,祝长清二人却是早就跑得没影了。
回程又是一路的颠簸,这一路天气也不大晴朗,总是暗沉沉的,叫一行人的话也少了许多。
宋破的马车是走在一行人的最前头的,故而刚准备入城门的时候,后边的马车停着不动,便知道是前边出什么事情了。
祝长清下了马车,顿时被迎面而来的妖风糊了一脸。
他往前头一瞧,便又见到了那一身熟悉的飞鱼服。
许奉平正站在宋破马车的一侧,见了祝长清,朝他点了点头,道:“锦衣卫奉旨行事。”
说罢一挥手,那铁质的手铐便已将宋破铐上了。
又有几名锦衣卫从祝长清的身旁掠过,他们破开一辆辆马车的帘帐,将往日里为虎作伥的宋派官员都一并扣押,不时有几声咒骂从后方传来,随即又变成了颤抖的哀嚎。
这声音此起彼伏,连着听来甚是讽刺。
宋破的神色倒是平静,像是对自己被捕的事情早有预料。
风吹动起马车上薄薄的帷帘,夹杂着棕马低沉嘶哑的呼吸声,一同穿透人的衣襟,叫人在六月的天里仍然觉出一身冷意。
许奉平一挥手,示意将众人带走。
发梢微凉,似有雨丝飘落。
宋破隔着春夏之际京城的阵阵风沙,在乌云密布的阴沉天里,转头看了一眼祝长清。
他站的很稳,不似其他人被捕时神色惊慌,颤抖畏缩,好像还是前几日那个在众人面前威风得很,怼得祝长清牙酸的讨厌鬼,一点也不符合一个即将锒铛入狱的罪臣应当有的作派。
祝长清见他张嘴似是说了些什么,但可能是那话太凉薄,刚脱了口便被吹散在风里。
他眉间似有笑意,只不过狂风迷了眼,祝长清一时没看清。
正当他想再挣扎着辨别一番时,便只见宋破被一旁的锦衣卫强硬地扭过头,同那飞鱼服一道向诏狱走去。
定是他看错了吧。
祝长清眨了眨眼,面上突然被砸了一滴小水珠。
雨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