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丁忧的郑御史死在了青楼的床上。
这一桩香艳的丑闻命案,立刻一传十十传百,成了明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郑御史其人更是成了名副其实的笑料。
“啧啧啧,你说说你说说,老头子都六十有二了,还在替老母亲服丧呢,跑去青楼逍遥快活。现在可好,把自己快活进了地府,活该!”
“我可是听说,那老头生猛得很,和人家姑娘大战三个回合,直干到寅时还不肯歇战,结果不知怎么的,噶一下就嗝屁了。”
“我看啊就是服丧憋太久了,一下子没忍住破了戒,可也不知道收敛点,毕竟一把年纪了,真是拿命拼啊……”
“嗨,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他那个年纪差不多也活到头了,能死在一个美娇娘身下,也不枉来这人间走一趟!哈哈哈!”
街头巷陌,议论纷纷。大家都把这事儿当一个笑话看,嬉笑调侃,聊以娱情。可只柳三姨,却是急得焦头烂额。一下子被官府勒令停业,外头又这么舆情汹汹,眼看着老顾客一波接一波地往对家跑,她这几日是心焦如焚。
“眉生啊。”柳三姨讪笑着,在眉生对面坐下。
“妈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眉生对着镜子把金钗簪好,笑着转过身。
柳三姨嘴巴蠕了蠕,从腋下抽出帕子,低头掩面:“嗨,眼下这情形你也看到了……是,外头看着我们是如日中天,可这么大个摊子,房租、佣金,还有给姑娘置办的这些头面衣裳,等等等等,多的是你们想不到的开销,客人们又都纷纷流去了别家。哎……官府再这样封下去,也不知我们能撑到几时……”说着说着,嘤嘤哭出了声。
眉生上前拍抚她的背:“妈妈别担心,总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们人在,还怕不能红火起来吗?”
柳三姨止住了,忽然抓住她的手,直往怀里揣:“眉生啊,你也知道,这么多姑娘里,妈妈最疼的就是你了。偏你也最有出息,你就是妈妈一辈子的骄傲。若这生意真冷下来了,妈妈就是遗憾,还没给我们闺女找到一个好人家呢……”她又抽出一只手,揩了揩泪。
眉生也配合地撒下几滴泪来,了然于心。“妈妈,你放心,这事儿不急。我去看看我那些客人里有没有中用的,让他去给官府说一声,权且放我们一马。”
柳三姨这下倒是真心地热泪盈眶:“哎!”
柳三姨挂心玉春苑的死活,其他姑娘倒乐得清闲,每日里嗑瓜子儿,打雀牌,闲聊天儿,嘻嘻哈哈,懒懒散散。青芙更是三不五时地,偷去戏院找她老相好幽会。
可一到晚上,夜阑人静,大家说着说着,又都纷纷陷入沉默。她们想起了兰烟,不知她在牢里过得怎么样,不知她最终会面临怎样的判决。
“要不……我们想个法子吧?看能不能替兰烟伸冤。”香雪犹疑地开口。青芙崩儿一下嗑开一个瓜子儿:“怎么想法子,我们能有什么法子?你那小胳膊还能拧得过官府的大腿?若是最后真给兰烟妹子判了死罪,我们也只能是以后清明、中元多给她烧点纸钱下去,也算是姐妹们对她尽的一点心意了。”说着,也兀自叹了口气。
云舒听着她们的叹息,没有搭话。她陷入了沉思,想来想去,只有那个人能帮上忙了。
眉生看着杵在自己跟前儿的云舒,上下打量一圈,笑道:“呦,今儿个可真是稀奇,云舒妹子怎么想到来我这儿坐了?”她歪坐在床边,手靠着软枕,五指张开,照水凑在跟前替她仔细涂着丹蔻。
云舒站在一边,垂眉低眼:“眉生姐姐,云舒此次前来,是为一事相求。”
“哦,你是说兰烟吧。”她吹了吹指甲,眼也不抬地道。
云舒抬起头,讶异地看着她。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自己往那儿一站,她就什么都瞧出来了。
“是,正是为着兰烟一事。”她抿了抿嘴,斟酌着开口:“姐妹们都很记挂兰烟,可我们人微言轻,没有什么法子可想。只姐姐认识的贵人多,说不定……”
“说不定我去跟哪个大人吹吹枕头风,他心一软,随手就帮我把人救了,是不?”说完眉毛一挑,斜睨她一眼。
云舒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默默点头。
“呵。”眉生轻笑了笑,换只手递过去:“姐妹们真是太抬举我了。你们只看我表面风光、荣宠无限,好像把个达官贵人们一个个哄得团团转。说到底,我终归是个……妓/女。”她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说破了天,我也不过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窑姐儿罢了。大人们高兴了,就给点赏钱,不高兴了,就专爱拿我出气。官府的事儿,哪有我指手画脚的余地?我真没你们想得那样本事大,好像我就能凭这一身皮子,在明州无所不能了似的。”说着,竟是一声嗤笑。
云舒顿了顿,淡淡道:“云舒明白,姐姐有姐姐的难处。都是落到这行里,谁也不容易……那……我就不打扰了,姐姐还请早点歇下。”说完做一个万福,退了出去。
眉生掩住嘴,懒洋洋打个呵欠。“姑娘可是困了?”“是啊。”她扇着眼角的泪花,强打精神。“困了就赶紧歇会儿,晚上还约了黎国公呢。”
“不歇了,等一套打扮下来,就不剩什么时间了,快帮我梳洗吧。”“是,姑娘。”她伸出手,照水将她扶起,扶到梳妆台前细心装扮。
她一边挑着首饰,不悦地抿抿嘴。都是为了柳三姨的嘱托,不得不撑起精神头,前去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