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彻把人安置在了京兆驿站,那儿的驿丞姓尤,点头哈腰拍着胸脯保证会把人照顾好,他才转身回宫复旨。
谢寄生等他一走,就扶着腰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除了脑瓜开裂,浑身简直疼的不像自己的。双腿挨地的瞬间更是倏然发软,差点没当场来个五体投地。
她像只又脏又破的蛇皮口袋,脸贴在窗沿上,缓了好一阵才松开胳膊。
不远处的木门被一阵风推着,唰的打开。
熟悉的一张肥脸露了出来,是笑如倭瓜的尤驿丞。
谢寄生咬牙站直,冲他伸手,冷声道:“把我的东西给我。”
“哎,谢公子别急嘛。”尤驿丞不知从哪抱了只算盘,皮笑肉不笑道,“我先算算你欠我的债。”
“东朝驿马金贵你是心里有数的,编码登记造册,吃的是辟田专种的苜蓿,喝的是深井甘霖,雇佣杂役伺候,从头到尾没有不使银两的地方,被你拉出去一遭,庄子那请了两个大夫,换了四只蹄铁,一件笼头……”
尤驿丞每说一句,肥而短的手指便吧嗒拨一颗珠子,一时之间,噼里啪啦的声响充斥了整个房间,吵的人脑仁疼。
更别说是身受重伤的谢寄生。
“你这三个月的月例加起来都不够抵的,便依先皇之意赊账,等平账之时再全部充公,这样算来,还倒欠驿站六百一十二两三钱,你起码得再给我干二十年的活。”
“说完没有?”谢寄生眼神冷漠,手已经扶上了木门。
尤驿丞奸佞一笑,非但没有退后,反而上前半步挤在门槛上,似乎拿捏准了谢寄生不敢硬关:“你这脾气不好,这么多年过去,还当自个儿是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别说谢家,就连皇后娘娘都放弃你了,你在我面前耍的什么威风,横的什么气劲哪?”
“我告诉你,京兆驿站,乃是全东朝最贵的驿站,一砖一瓦都价值连城,你身上的脏血污了这被单玉枕,也得全头全尾赔来!”
谢寄生直接推门,唇畔冷笑:“你不是已经算在里面了吗。”
尤驿丞眯了眯眼:“那是另外的价钱。”
“滚。”谢寄生眼里晦暗不明,周身气场冷的吓人,似是逃晚一步就会被冻成冰雕。
哐当,木门被用力狠狠掼上。
尤驿丞目眦欲裂,手里几乎快把算盘捏爆,隔门骂道:“狗杂种,还以为有什么仪仗,我告诉你,陛下案前早收到了你的消息,却连太医都没派来一个!”
“现下前堂更是热闹,陛下遣了苏公公过来,愣是没有提你一句。还有你亲舅舅余晔,此时此刻正跪着听宣,也是早算个知情人,可有派半个小厮前来过问吗?”
谢寄生背靠着门,摸了摸被草草包扎的额头,脸上却并无一丝瑟缩或者愤懑,就好像门外关的是只见人就咬的恶犬 ,而她水火不侵,浑然不惧。
她竖起耳朵听到了关键词“苏公公”、“舅舅”、“余晔”,眼珠咕噜一转,有了主意。
尤驿丞还在骂骂咧咧,合死的木门却砰的一声从里打开了,他还以为谢寄生要忍不住动手,召开几个杂役挡在身前,狐假虎威喝道:“这里是京兆驿站,我说了算,但凡闹事的都一棍子打杀干净——”
谢寄生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擦身而过:“去前堂。”
去前堂干嘛?告状?
得了吧,没人信她。尤驿丞冷笑一声,没有阻止,反而看好戏似的尾随跟上,落魄公子的哭戏热闹,他是最喜欢掺和了。
谢寄生尽量让自己步履稳健,但只要是学过武的,就能看出来她状态不对,只可惜,礼部尚书余晔,总管太监苏全,全是不通武理的文才。
刚进前堂,谢寄生一眼就看见了最前头的亲舅舅,还有她身边的不速之客平清王,这倒是使她微惊讶缩了下瞳仁,无形间暗了暗眸色。
“舅舅。”她站在一排梨花木的椅子后面,挡住了实在不自然的下半身。
然而余晔转过头来,看着她裹成蚕茧似的脑袋,却没有半分惊讶,也没有半点表示,这倒是和尤驿丞预料的一模一样。
她听见某胖子压低声音笑她自不量力。
但其实她也早已料到,浅浅笑了一下,咧嘴道:“许久未见,一切可还安好?”
平清王抢先一步:“没有你折腾自然安好。”
谢寄生只盯余晔,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多多少少有种死不要脸倒贴的意味。她顿了一下,似是有许多话要说,却最后只憋出那么不起眼的一句:“我……恭贺尚书大人加官。”
“舌头捋不直就滚,一身马臭味恶不恶心人。”平清王大秋天摇着扇子,虚虚抵在鼻头,脸上厌恶的表情挡都挡不住。
谢寄生再次无视他,望向苏公公:“皇后娘娘安好?”
“娘娘很好。”苏公公倒是一如既往地和善,对着墙倒众人推的谢寄生也同原来一样毕恭毕敬,“劳公子挂念,娘娘在宫里也时不时提到公子。”
“是吗,我前段时间寻了不少好东西,再过几天就进宫给她送去。”谢寄生有意瞥了眼尤驿丞,话锋一转,“现在在驿丞手里存着,倒是不能叫苏公公顺道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