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知皱眉:“四公子慎言。”
谢寄生抬眼望了下天,日头已经升到了正午,过分耀眼炽热的阳光烤的还真叫人烦躁,她啧了一声,忽的伸手摘下了蝉知的玉簪,像是早有这股冲动,忍耐许久实在忍不住手欠了。
蝉知一声惊呼,泼墨般的头发倾泄而下,劈头盖脸直接把小个子的重耳罩住了一瞬。
她慌忙转身束发,谢寄生趁机往她腰间塞了只极小的香囊,然后就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无赖样,嬉皮笑脸看着两人脚忙脚乱,连仪态规矩都忘了个干净。
“何苦来哉!”蝉知跺了跺脚,转眸怒嗔,“四公子,并非奴婢怠慢,实在是您欺人太甚!”
谢寄生作势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要吗?你揪一下重耳的耳朵就还你!”
“……不要脸!”蝉知脸上红白交织,大着胆子猝了一口。
重耳也一脸不平:“您若是对奴才不满,便冲着奴才撒火好了,何必为难蝉知姐姐!”
谢寄生放下簪子,在指尖转着把玩,勾唇笑道:“我就是好奇你的耳朵是真是假,还是直接用刀片割出来的,要不你给我摸摸也行。”
“可以!”重耳面露难色,却还是答应了。
谢寄生当即伸出手去,就在即将摸到的一刹那,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喝:“你还要在这里闹多久!”
重耳唰的一抖,兔子似的蹦到蝉知身后躲起来,小脸煞白,好像终于等到了替他申冤做主的主心骨似的。
谢寄生徐徐转身,看清来人。
身着磨石紫铁甲胄,武袍斜搭,阳光落于其上竟化作蛛丝游走,再一眨眼又好似清水灌溉下绽放出的冰裂纹路。
这方是御赐的上乘之物,只有历代帝王视为心腹的禁军大统领,才有资格穿戴的圣恩。
而这任禁军统领,不同于骁威卫,是多年前直接从他父亲的六校营里提拔上来的,也曾经是他父亲的学生,他认过的义兄。
陆诡冷脸望着他,眼中的蔑视丝毫不加遮掩:“国舅爷,您在宫中已经足够久了,是时候离开了。”
谢寄生轻轻一笑,身侧握成拳的手指却狠狠嵌进掌心:“是啊,我正要打算离开呢,大统领就亲自来提人了,时机抓的真准,分秒不差。”
“容我再交代蝉知几句话,请她转告给皇后娘娘。”
谢寄生特意强调了皇后娘娘这四个字。
陆诡只看了蝉知一眼,便沉声道:“皇后娘娘怀着龙胎,大抵并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国舅的消息,以免生气伤身,国舅爷还是改日再来吧。”
眼神扫过瑟瑟发抖的小太监:“重耳,现是何时,不去替娘娘熬药,在这里杵着做什么!皇后娘娘身子金贵,若是出了差池,你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是!”小太监捂着耳朵逃也似的跑远,谢寄生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恨恨地磨了磨牙。
掌心摊开:“蝉知姐姐,玉簪还你。”
也就在此刻,承华宫里突然喧闹起来,隔着一堵影壁,老夫人和少年的声音传出,似是在最后叙别,蝉知听闻动静便是一激灵,对着陆诡草草行了一礼,当即拎着裙摆跑了回去,生怕自己这副披头散发的窘迫模样被两位公子看去。
自然,临走前也没忘了狠刮谢寄生一记眼刀。
“国舅爷,请吧。”陆诡侧身,而谢寄生表情渐渐僵硬,唇畔笑弧陡然凉薄,也不再装了,直接化为一声冷哼。
陆诡只押着她往前带了一截,经过重华殿时被部下叫走,反正谢寄生也不可能再进到后宫,整个大内哪哪都是禁军,连头顶一只鸦雀飞过都一清二楚,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谢寄生听见背后一声亲昵的“阿寄”,眸色暗了暗,猫腰蹲进路边草丛之中。
她知道那叫的不是她。
阿寄是小五谢道清的乳名,不是她谢寄生的。
当年小五尚在襁褓,有次被抱进宫,正巧碰上先皇,先皇逗了他两下,笑言谢道清和亲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她当时就绷着小脸站在边上。
先皇本就极爱拿她逗趣,才赏了小五一块白玉,便见她在闷葫芦似的噘嘴生气,便故意开玩笑气她,索性给小五赐了个小阿寄的乳名。
后来小阿寄长大了成了阿寄,便也这么一直喊了下去。
再后来,别人都自动忽略她名字里也有一个“寄”字,那是寄人篱下的寄。
“老夫人也来探望皇后?”忽的又出现一道清冷声线。
谢寄生探头去看。
三品重臣的赤红官袍在阳光下极其醒目,宽袖和袍裾擦过草丛时恍若霞光水波,原来谢家人竟和余晔正面碰上了。
谢余两方本是亲家,关系一直不错,直到谢寄生母亲离世,才稍稍有了隔阂,但即便如此,余晔还是依旧经常邀他这群外甥过府玩耍,甚至可以说,连小五谢道清读书,都是余晔手把手启蒙的。
唯一的例外只有她,也是她毁了这本该和气相爱的两家人。
谢寄生有些贪婪地盯着这一幕,屏息敛声,动都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暴露,两家人都会不欢而散。
余晔与娘亲长得有五分相像,与三哥、小五并排走着,时不时淡淡嗯一声,迈开的四方步疾徐中节,越发显得姿容清隽。
而小五也一样,对答如流,举手投足间书生气十足,虽然还稍显稚嫩,但说笑间的眉眼,已经若隐若现透出几分父亲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