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彻本靠在柱子上,闻言站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厉:“别说了!”
他见谢府大门久久未开,眸光凌厉如魔,嗓音冰得几乎能将人的心脏冻麻:“秋闱将至,谢府几位郎君都有下场,如今应当都去上香了,还是换——”
“喂,你俩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太子,两座大佛好嘛?有点耐心,我估计里面都兵荒马乱摔成一团了。”谢寄生再次打断他的话,像是硬要活生生地把自己的伤口撕裂才知道疼。
她看白痴似的看着吕彻,打诨插科的语气松快又明亮:“我可是驿使诶,若牵的是两匹马,走侧门保证快捷。”
吕彻不知她壶里卖的什么药,抚着佩剑的长指顿了一下,只做样低喝了声口无遮拦。
谢寄生维持着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心想吕彻到底还是进京不久的新人,和北燕太子这种深宫将养出来的小狐狸比起来着实浅薄太多。
他不出言相护还好,接二连三更显有意,宋泱绝对看出了里头有蹊跷,只是不知他今天故意安排这出,把自己诓到吉庇巷来,到底是要试探什么?又要如何为他北燕谋利?
谢寄生猜测的一点没有错。
宋泱早在驿站就起了疑心,加之夜宴之上东朝皇帝莫名的宠溺,更让他觉得蹊跷。吕彻身为皇帝最得力的心腹,能被派出来就一定大有用途,现下不过叫门而已,忽的疾声厉色紧张起来,怎能不让人生疑?
只是谢寄生完全不当回事的表现,着实有些不符常理,让人捉摸不透。
朱红色正门就在此时,哐当一声开了。
谢府众人走出,为首的是谢老夫人,她拄着玉雕鸠头拐杖,年近古稀尚不用下人搀扶,面色红润,精神气十足。
紧跟着的是谢家老大谢无恙,以及谢家老三谢无衡,分别是谢寄生的大伯和三叔,也在朝中为官,一个是她口中后来者居上,现已快乞骸骨的老将军,另一个是正值壮年的工部侍郎。
而谢老夫人首先看到的也并不是中间的北燕太子宋泱,而是吊儿郎当地用脚抵着柱子,七歪八斜没个正经的谢寄生。
瘦的像猴……
她敛去眼中复杂的情绪,依礼向宋泱叩首,身后乌泱泱跟着跪了一大片。
“老夫人不必多礼。”宋泱赶忙弯腰相扶,他才听了谢寄生那番话,哪里还敢受礼?
这一府上上下下,与他可都是宿敌、杀子、弑兄之仇!
“北燕太子光临寒舍,谢府上下有失远迎,望殿下赎罪。”谢老夫人是非恩怨拎的清楚,即便语气凉薄,但该到位的礼节却一点不少。
宋泱微微躬身:“老夫人客气,此行是晚辈冒昧打扰,还请莫怪。”
他尊为太子,却快步上前扶起老夫人,显得极为赤诚:“如今北燕东朝两国交好,我本该来谢府负荆请罪,带些上好的——”
谢老夫人不留痕迹地错过他的搀扶,无悲无喜道:“殿下客气,往事已去便无须再提。”
“昭恩大将——”
“啰嗦好没有?”谢寄生忽的插嘴,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赶紧进府,爷饿死了都!”
“不得无礼。”吕彻作势瞪了她一眼,对着谢寄生的大伯谢无恙抱拳,又做出个劳烦先行带路的手势。
同为武将,他与谢无恙在军中见过数面,不算陌生,如此一打岔,僵局也就破了,双方脸色都要好看很多。
“太子殿下、将军请进。”
眼看众人让出条道,谢寄生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大摇大摆,没大没小地绕过宋泱,兔子似的就蹿了进去。
谢无恙和谢无衡各黑着一张脸,眼底阴云积聚。
方才他们在正门后犹豫时都听得清楚,谢寄生话里话外不见得一丝半毫的悔过之意,时隔七年,居然还把杀父仇人带回了家。
变本加厉,比起之前那些擢发难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无恙和谢无衡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阵眼神交流后,谢无衡招了个小厮过去,附耳低语,不知安排了什么。
而最前头谢寄生两条短腿倒腾的飞快,她轻车熟路地穿过垂花门,抄手游廊和穿堂,不仅抢在太子身前,还眉飞色舞地回头,挤眉弄眼作怪,那副嚣张跋扈趾高气昂的模样,便是府里养的条狗都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她一口。
老夫人脸色难看,望向北燕太子,觉得他会心生厌恶借机滋事。谁料宋泱竟毫无征兆地低笑出声,眼底尽是放纵,然后长腿一迈,快步追谢寄生去了,也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谢老夫人愣在原地,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随后吕彻又从她身边嗖的擦肩而过,走的那叫一个举步生风,生怕落后一步前两人就手牵手飞上鹊桥抓不着了。
如此三人,互为仇敌,却看上去诡异的和谐。
吕彻也就罢了,可谢寄生……
谢老夫人看着她在杀父仇人面前有说有笑,却对自家人冷脸相向扬长远去,怒意涌动,气得差点摔掉手里的玉拐棍。
孽障!谢家满门英烈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娘。”谢无恙早知如此,搀住谢老夫人,叹了口气劝道,“您先回房休息,这边的事容孩儿们处理。”
谢老夫人恨恨转身,去往的却是祠堂方向。
养出这么个不肖子孙,不在列祖列宗面前跪着告罪,她还有和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爷子?!
或许只有吕彻飞速赶上时注意到了,谢寄生路过荷花缸时,斜着眼往水面上瞥,目光紧跟老夫人的倒影。
那眼神里分明无笑,而是透着难以言说的眷注和亏欠。
只他的影子刚一追上,谢寄生的视线就残影似的收了回去,隐匿得再也不露出半分马脚。
谢老夫人借口头晕,失陪用饭。
正堂中宋泱上座,右边是吕彻,左边,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谢无恙,然后是谢无衡,可偏偏有个死乞白赖横插一脚的谢寄生。
她一屁股坐上去,宋泱也没吱声。
当然,同桌的还有谢家儿郎们,只是人不齐。
谢寄生环视一周,没找到最想见的谢道清,便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假装一心扑在菜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