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提着背囊,看装束应该是位学子,兄妹两说了几句话,细碎的声音随着江风散得越来越淡。
青年点头致意,转身便走向了水畔的座船,她一眼不错地盯着人离去,湿漉漉的鹿眸已经有水光转圜,身旁婢女见状,掏出一块手帕要替她拭泪,谁知那名青年像是发觉到什么,凝住脚步朝她回望。
女孩一惊,伸手就将婢女的手腕带到身后,抬袖在眼角胡乱擦了两下,放下手时,刚好笑着迎上他转过来的目光。
泠泠笑意,软得像掉进了一层松茸,梁觐的心脏忽然漏掉半拍,像是一把被人狠狠攥住。画舫与渡口只隔了一条小小的座船,二楼视野开阔,更是方便了他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
行人脚下生风,是以过于轻的飞絮才会随着气流直往行人脚下凑,略微生出些狎昵小意,只是这般擦掠女子的裙角,轻得掀不起任何风浪。
梁觐眼底湛然生辉,此身本无酒意,映着女孩的一对眸色里,竟也悄悄浸上了醉酲。
许逾州夹着背囊钻入船舱,刚坐下来,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哪里还有方才半点的洒脱和淡然?他全然没想到妹妹会追出来送别,其实根本用不着看,单听话音,就知道她在极力忍泪。
此行离家访学,是去拜见祖父替他引荐的一位贤师,不过路途遥远,归期不定,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家,想来他最舍不得的,就是他这个幼妹了。
不久前的对话依然穿梭在脑海,令许逾州有片刻的分神。
“这段时日,就劳烦妹妹替我事孝亲长了。”
“进学疲耗心力,哥哥要注意保重身子。”
“哥,凡事不必太过勉强。”
不过怔愣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已经被羞赧取代,许逾州实在没脸,自己身为兄长,要不是他实在不才,也不至于让幼妹也替他这般挂心。
想到这里,许逾州重拾信念,这一次,他一定要悉心进学,早日挣得功名,重振许氏书香门楣!
许元姜依旧站在渡口外,她直直站着,心叹哥哥还是这样,笑起来还是一副书生气。
他的刻苦她都看在眼里,可任他怎么苦读,就是赶不上其他府上的公子,为此,祖父时常数落他不开窍,就说谁看了不闹心?
她再次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婢女已经在催她回去了,她再是不舍,却不愿让兄长挂心,方才唐突地追出来,只是单凭一时情绪罢了。
随着时间渐长,渡口一带车马辐辏,进入繁忙状态,不方便再作滞留。
许元姜一边走着,一边任婢女给她披上罩衫,余光捕捉到婢女收在腰侧的帕角,她这才察觉,原来刚刚情急之下,她将她举着手帕的手腕遮在身后,手帕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再捡起来的时候,手帕已经脏了。
许元姜闭了闭眼,离别的情绪再次顺延而上,她确实不想让许逾州看到她掉眼泪的样子,哥哥已经很难了,她再哭,不是平白给人添堵不是?
城中景况喧阗,许元姜回到马车里,担心来担心去,这回反而轮到她自己了。
此番能顺利出门,是得了祖母的恩准,但事先约法三章,只有两刻钟的宽限,眼下怕是已经误了时辰。
她稍作忖度,伸手扣了扣车壁,唤仆从替她去一趟樊楼。
许家大房二房还没分家,二房长姐上次回门的时候,捎了一种名叫“水乌他”的糕点,色泽如雪,香浓纤醇,由酥酪和糖做成,奶香十足,很是得祖母欢心。
她当时留了个心眼,向长姐的婢女一打听,才知道它在各大樊楼都有售卖,她虽然鲜少出门,但也知道附近就有一座樊楼,为过路的商客提供饮馔吃食。
仆从去樊楼采买,许元姜掉头回府。
许府碧砌红轩,和士族门第的府邸相比,坐落并不算广,许元姜紧赶慢赶,片刻就来到祖母日常起卧的东间。
但她没能见到祖母。
婢女噙霜站在石阶前,偶尔朝院外张望,见到许元姜,立时迎上前来。
“就等小娘子了,不过小娘子来得不巧,老夫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噙霜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性子稳重,向来同她亲近,不等许元姜问话便已全部交待。
“方才前堂来报,好像是二老爷回来了,不知捎了什么口信,老夫人就赶了过去。”噙霜微顿,满脸担忧道,“像是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