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曹嬷这一发话,驿馆里顷刻变得闹挺挺的,引来不少人侧目,却始终没有人站出来发声。
许元姜没敢公然跑出去。
她缩在驿馆门后的灌丛里,听着婆子急催催赶出来,一句接一句骂着难听的话。
院中灯火荧惑,侍从们提着灯笼来回奔走,昏弱的光线断续掠过草木。曹嬷料定她胆子怂,称她定是往回家的方向跑了,立刻吩咐侍卫抽调人马,回程追拿,另外传令,叫留在青州的暗桩原地不动。
临走前出于谨慎,还不忘留下几人在附近查探。
夜色掩映下,灌丛有半人高,许元姜一声不吭,任由草虫在身上乱蹿,整个人静默得像丢了魂。
出来看稀奇的人慢慢散开,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将自己颤巍巍地挪了出去。
从郡邸过来这一路,曹嬷将她看得最紧,许元姜深知,如今侥幸逃脱,全凭机遇垂幸。
方才窝身灌丛的时候,她已经将对方的吩咐听得分明,知晓返程危险重重,回青州暂无可能,只能被迫接受了有家难回的事实。
那天夜里,男人强势锁住她的眼神,如今想来就让她胆虚,任她没经历过人事,也从中嗅到了掳掠感,愈发不愿委身于他。
她犹记得,当时听见侍从唤他世子,显然权势不小,两相对比,自己弱势无依,与人正面刚上就好比蚍蜉撼大树,根本没有胜算。
倘若再不把握机会彻底逃脱,她怕是会变作那人的禁脔,等待被拆吃入腹的命运。
许元姜咽了一口气,单凭想象,她就已经感受到了何为绝望。
山脚下有一间知客寮,知客寮由附近寺院开设,对奔波赶路却无从投宿的路人,一贯无偿接济,许元姜前段时间一直白天睡觉,所以循着晚钟声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并不显疲态。
在这里,她没有合适的亲眷可以投奔。
知客寮居所简陋却五脏俱全,另有僧人偶尔供应善粥,在这里,随处可见穷苦人家。
许元姜福至心灵,她在许家护佑下长大,从未经历过风浪,甫一遭遇变故,就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艰难的,直到看见他们拢着难以敝体的布衣争抢善粥,计较其中水米分量,才明白,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哪怕她已经意识到,她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处境,与他们其实无甚区别。
对于接下来的去处,许元姜一时没有头绪,苦于困顿,埋头靠在角落闭眼。
混迹在一群颠沛异乡的羁旅之客,生活拮据的穷苦百姓中间,她更像一个亡命之徒,对外面的动静时不时感到风声鹤唳,怎知下一刻,竟如应验一般,知客寮外出现几个男人。
刀鞘从他们腰革擦过,发出令人胆寒的金属碰撞声。
为首的侍卫叫出寮中话事主,单手抖落出一副画像,问:“一个衣着简朴的柔弱女子,模样姣好,神容落魄,你们可曾见过?”
僧人穿着单薄的僧衣,面对不速之客问话,双手合十,瘦弱的颈柱微微垂躬,“天下涂生无异,佛子眼中,人无美丑之别,不以容貌好恶分人。”
见对方不配合,男人没有客气周旋的耐心,鸷眸向内逡巡一眼,赫然就带人闯进去搜寻,一番搅扰动静不小,寮中众人受惊,不知发生了何事。
侍卫手举火把一间接一间屋子搜罗的时候,柴房外空无一人。
柴木堆厝的角落有一只空空的米缸,缸底有一豁口,许元姜躲进来的时候,就是眼看着鼠类从这个豁口逃出,却只能抱紧自己佯装镇静。
直到火光从豁口折进来,掠过脚下重归于昏暗,她才放轻呼吸,手心起了一层劫后余生的冷汗。
不速之客离去后,再也没有折返,突如其来的波澜慢慢平复,转瞬就被众人抛在脑后。
许元姜回到原地,不远处,两个青年拿着朝京里程图说话,交头对图纸戳戳点点,等说话的声音钻入耳朵,许元姜才知道,这里距都城不远,再往前走就是帝京了。
其实,她并非没有亲眷可以投奔。
祖母提到过,姨母小余氏虽远嫁晋地,但早年便随姨父辟府京城,她虽与这位姨母来往不多,却常从家人口中听说,余氏蕙质兰心,与母亲生前关系要好。
都说姨母如娘,姨母身为高门二房的夫人,应是有能力也愿意护她的。
许元姜如此说服自己,怀着怔忡的期望,这便决定投奔亲眷,投奔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