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猜姨母多半时间顾不到她,许元姜若非有事,平时倒也不去打扰。
前几日还算清闲,只是近日,府里再次忙络了起来。
原来简老夫人前段时间人在晋地,回府的日子就在这天,这天恰好赶上秋分,依据俗例,照旧要在祠堂备办祀礼。
简府的建制呈硬山调大脊式,庄重却不失英朗大气,祠堂坐落于东厢北院,北院中,仆役洒扫除尘完毕,已经在整理香灰承盘,仔细确认供桌上的陈设。
侍婢们早早侍候在一旁,许元姜也不例外。
门户不同,礼节也不尽相同,作为府中新人,许元姜初来乍到,有太多细节不明,即便提前做过功课,首次在家主面前做事,心中仍不免有些没底。
于是,理事的仆妇走过来,便看见她一张脸白得像没有血色,凭借经验,只当有人想要装病,借此机会躲事,便摆着脸扫过众人,口吻意有所指。
“老夫人回来可是大事,没人能推搪迎接,刚才黄嬷急催催出去,想必人已经到京了,若有人胆敢此刻推搪,一律当作躲懒。”
黄嬷是老太太身边的理事嬷嬷,时下去城门口迎接,可不就意味着老夫人抵京了么,听了仆妇所言,侍婢们各自打起了精神。
许元姜含笑点头,心里却在暗暗叫糟。
在家中时,她从来都是被伺候的那一个,某些规矩上没有她们的自觉,很多举止更是做不到一致的统一,这要放在侍婢堆里,用不着对比就得立马现出原形。
这和“公开处刑”其实并没什么两样。
目光向“受刑现场”扫过一遍,许元姜平复心情,她就没想过要事事指望姨母,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
这个时候,已经能听见外面传来的人声。
一行人经过撇山照壁,由影影绰绰变得愈发清晰,走在前面的是的此番回京的简老太太,二夫人余氏跟在一旁,黄嬷率先跨过门槛,扶着老夫人坐在厅屋里头歇脚。
院子里所有仆从趋避分开,侍立在两旁听候差遣。余夫人将才满两岁的俞哥儿抱到近前,让老夫人看了看幺孙,又唤乳母抱他去哄睡,回头关心地问。
“老夫人奔波辛苦,一路上行程可还顺利?”
老夫人看起来精神矍铄,接过黄嬷温好的茶水,也不看她,兀自道,“有他在,能有什么事。”
余夫人闻言恍然醒神,似乎想到了什么要紧事,向院外张看一眼,才道,“对啊,怎么没看到长公子,不是他从晋地将您接回来的么?”
侍婢堆里,许元姜的睫羽几不可察地动了下,一双眼睛粼若点漆。
晋地来信青州,信笺字迹犹存,算起来,她已蒙难半个多月,这个不久前才和许家唯一有过联系的人,对和许家早已断了音讯的她来说,当即可谓分量不轻。
然而半个多月前,分明还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她印象粗浅,在认知里,只当对方是一尊难以跨越的楷模,和那些青州士子一样,是横在哥哥与祖父之间的残酷楷模之一,所以任旁人如何提及他,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许元姜深知,自己心境会有这些变化,只赖如今处境大变,加上此人深得祖父肯定,在许家人态度的影响下,心绪发生偏颇,倒也合乎常理。
可是这不能怪她,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许元姜抬起头来,目光掠过主座上的老人。
老太太手捧一杯茶,温热的水汽拂在面上,细密的皱纹被抚平而舒展开来,对于余夫人的疑问,老夫人只是唔了一声,但开口回答的却是黄嬷。
“长公子还在后边呢,城门处就被同侪拦住了。”
余夫人讪讪点头,心中清楚,简高澄身兼要务,见不到他人是常有的事,他惯常事务繁忙,本来也不指望人今日就能回来,眼下在城门处被人拦身,想必又是出于公事。
她看了老夫人一眼,别看老人神态上颇有计较,但府中谁人不知,老夫人最看重这个长孙,心底更是存了一番与有荣焉的快慰,眼下闷声不语,一副计较之态,只是摆摆样子而已。
但她为何要摆样子,又是要摆给谁看?
想到这里,她突然才领会到什么,目光立刻就向外边瞟去。
几乎就在下一刻,一道身躯跨过东拱门,府中的管事紧缀其后。
男子身量颀长,一身利落的束袖行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恰好可见蜂腰劲窄,他三步并两步上前,面朝主座单膝跪下,拱拳过礼。
“孙儿来迟了,祖母勿怪。”
男子全程目不斜视,从许元姜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挺得笔直的肩背,没承想此刻,老太太竟迟迟不肯了,嘴一扁便埋怨道:“说什么给我接风洗尘,你倒好,撇下我这个老婆子就走了。”
许元姜听得微惊,偷偷撩眼过去,男子似也被这话戳了下,身躯细微一动。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反应过来,简高澄温谨一笑。
“是了,是我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