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管事近前细看,老仆取来的凤梨,竟和老夫人手边这只一样的品相,相比其它水渍未干的熟果,这只凤梨附尘的痕迹明显太多,是杂尘是香灰,方管事一眼便能看出是非。
黄嬷粗略一看,连连替自己叫屈,声称自己的监管从不缺位,极力保证盘里蔬果都是洗净过的,不可能有所遗漏,等见到方管事将两只梨放在一起比对,登时明白过来。
定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胆敢从祖宗的往生牌前偷拿祭品充数,要知道,祠堂内除了简老太爷的牌碑,还有若干祖宗牌位。
“章卿祖辈渊渟岳峙,岂容他人亵渎!”
险些食下祖宗祭品,这对简老太太来说是绝对接受不了的事情。黄嬷厉声盘问,眼睛一尖从下人堆里揪出一个女婢。
女婢吓得连连求饶,知道败露后抖个不停,原来早在上果品之前,她侥幸偷吃了几个凤梨,怎知后来俞哥儿被乳母抱来,前面催着要陈上果品,怕被嬷嬷发现缺额,这才做了去供桌上偷梨垫补的蠢事。
在几位主子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黄嬷自罚管教不严,后来还是由方管事亲自接手处置,一场闹剧迅速收尾。
许元姜是看着女婢被人架出去的,后来听闻落了个撵送出府的下场,虽然略觉惋惜,却也觉得偷人祭品委实不厚道了些。
不久前的事端就像一场短暂的玩闹,如星子一纵即逝,此间事了,再不会有人惦记,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一道片刻就能擦除的清浅痕迹,并不足以影响主人的情绪。
简老夫人在长孙的陪同下回到寝堂,寝堂窗明几净,沉香在香篆中徐徐攀升,即便长留晋地数月,这里也一直保持着洒扫存新。
简老夫人徐徐回身,看到简高澄抬帘走进。简家之于他,一如他之于简家,可她却很难说清,到底是谁成就了谁。
自前朝亡覆,简氏一路走来并不容易,透过经年所历,简老夫人有片刻的失神。
梁帝一脉,如今践祚不过两代。
梁帝的父亲原本只是个异姓藩王,早年臣服于晋安王朝的统治,没有人能想到,晋安,这个曾经最大的汉人权统集体,仅仅因为一支由草寇私军组织起来的刘楚政权,偌大的基业霎时倾覆完毕。
刘楚集结叛臣,组织各路反贼,诛杀了当时的晋安帝司马贤宗,另一边,皇室旁支为了争权蠢蠢欲动。
皇室与刘楚兵戎相见,两方战况吃紧之际,藩王梁氏,也就是当今□□、当朝先帝,借“止民怨、灭臣猜、清君侧”三大号令扯开大旗,插来临门一脚,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潜伏已久的庞大势力,最终在摧枯拉朽之势中诛尽刘楚余蔑。
事已至此,历史的走向已经可以预见清晰的轮廓,接下来的事情不言自明。
梁藩王向皇室倒转戈矛,自立为帝,接纳各路投诚,将一切变得顺理成章,而晋安帝的皇室宗亲早在与刘楚的前战中元气大伤,最后只能落下一个完败的结局,史称“晋安旧朝”。
先帝在位期间,为国事殚精竭虑,先帝崩殂以后,其嫡长子承袭皇位,而当今的梁帝,这个匆忙被扣上冠冕的新帝,也慢慢将国家治理得有模有样。
袁崇是前晋遗老,和诛杀晋安帝司马贤宗的刘楚有不共戴天之仇。
在刘楚之变中,袁老听闻同僚接连叛变投敌,一时间颅顶充血,大马金刀冲到前线发挥了余热,可惜兵燹无情,家门没来得及保全。
袁氏与章卿简氏是世交,刘楚灭后,袁老便留在简氏族内做了个西席先生,算是教授学问的宾师。
对梁氏上位,袁简两家虽说从未表态,但单看袁崇只身退隐,也能品出一些不参与的姿态。
本来,自梁帝一脉践祚以来,简氏一族一直都不曾入仕,说是偏安一隅也不为过。
怎料几年前,梁帝的亲弟延陵王企图谋反,占领了当年刘楚霸守的河南四镇,竟不知又从哪里集结来刘楚的残存势力,以至于南线隐有崩塌之危,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南线与晋地只隔了谢邑一个小小的城池,大几率会危及晋地百姓,晋地不少世家大族望而却步,而简氏族老们甫一过议,简老太爷便亲自上阵把守谢邑,长子领请皇令率兵讨伐。
梁帝大喜,无有不应,于是一边对延陵王连发三道劝降令,下最后通牒,另一边尽量增派援兵,去前线策援当时的简氏长子。
令人满朝文武惊讶的是,入境策援的兵马还未到三成,简氏如有神襄助,仅凭运筹谋划就成功稳住南线,最终,延陵王畏罪自焚,余下兵属全部投诚。
不承想这位简老太爷的脾气也是一绝,非但谢绝了皇帝加官进爵的封赏,还以暂无出息子弟为由,拒绝后代子孙凭他的恩荫入仕,坦言称,此次立功只是倚仗时势而已,他们想要入仕,须全凭自身本事。
意思是说他对孙辈们不满意,觉得拿不出手,不想给朝廷献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