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扬的并不只有他一人,因为一群公孙子弟接着就往名馆里蹿,点了一桌豪奢的酒菜,精浇爊烧,食前方丈,其中就数招积鲍鱼盏最烧钱。
见简亭钊痛快结账,几个公子哥顿时意气酣畅,拍着胸脯,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要请他去“宝场”尽兴。
位于京城潘楼街东宋门的柜坊,设局名曰“宝场”,主要以算筹、樗蒲、双陆等博戏作乐。
提到博戏,京中莫说男子了,上至闺阁千金,下至名姬冶妓无人不晓,若是玩得精湛,甚至能在圈子里打出名气来,仅凭一招蹿红也是常有的事。
参与的人宵聚晓散,快意输赢,一听就知道热闹非凡,简亭钊觉得来劲,一伙人便头也不回地往东宋门拐。
柜坊里的灯火亮如破昼,侍者将他们引向最大的辅楼,接待他们的是个中年男子。男子一身褐色葛布便衣,打扮不修边幅,里面的人都唤他“贵庄”。
“庄”乃“做庄”,原意是指是博戏中的主持者,能听懂行话的便知这位就是最大的东家了。
柜坊中设有许多小场,几位公孙打过招呼便作鸟兽散,各自找局,神态上,是再怎么劳心也遮掩不住的激奋。
几个仆婢跟在简亭钊身后,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面前是一个局场,一群人围聚桌前,桌面上,赫然陈列着数不清的贵重物什。其中有一方鎏金梳篦,并非收藏款式,指不齐是有人从家里女人那儿摸来的。
许元姜心中猝紧,一个念头就此闪过。
没想到这里会有关扑。
要知道,关扑是以物品为诱饵赌掷财物的博戏。就拿青州来说,钞关监管严苛和水上容易滋生的乱象脱不开关系,在水上,就曾有专门用来赌博娱乐的关扑船,有些船为迎合贵胄,铺设奇珍、地契、舞姬作为关扑对象,极具豪奢。
许多专门的赌场,就是以关扑等手法骗取钱财,官府几经裁革,令行禁止,奈何背后关系势力盘根错节,根本屡禁不止。
原来“宝场”这一称呼并非噱名,他们就是以押宝来下赌注。事已至此,许元姜不安地看了简亭钊一眼,而简亭钊似乎也意识到这里开的并不是普通的博戏,迟迟不为所动。
此时阁楼另一头,整张桌子忽被轰然掀翻,一声巨响猛地炸在耳畔!
众人循声望去,待看清造势之人,认出“贵庄”,皆心照不宣般立刻低头,简亭钊瞳孔放大,忽然推开人群奔了过去,对面沦陷成一片混乱打斗,却仅仅是单方面的殴打。
方才那几个引荐他来,又说要请客的公子,只一晃眼的功夫,全部都被打伤在地,满地血水中依稀混着碎牙,惨状瘆得人冷汗涔涔。
压倒性的架势下,所有无谓的反抗早已扑熄,一群打手肩抗着棍棒退到一旁,让出混乱中央,直挺挺站着的一个男人。男人俯瞰下方,满身睥睨姿态,正是众人口中的那个“贵庄”。
“你们几个,前几日签的押据还笔墨未干,刚才又接连输了那么多……”男人不无失望地叹气一声,视线悠悠描过其中一人,“孙公子啊,就算让你爹把官捐了,卖官鬻爵也是赔不起的。”
男人说完,双指捏住一张纸抖落两下,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紧接着又一脚踩在这个还在喘息的孙公子身上,躯干矮下去,“至于你,几天都没人来赎,看来贵府也是放弃你了。”
“把他给我废了。”贵庄凛声道。
脚下的胸膛微微一震,那个公子竟回光返照般大声求饶,可惜下一刻,全部打手重新围了上去,闷响中拳拳到肉,许元姜从头到尾避开眼,听男人话中的意思,这几人早已输了巨额的赌钱。
京中旧友竟是赌徒,简亭钊意识到自己被他们蒙骗,立在一边迟迟没有要帮忙的动作,等意识到要赶紧离开,却忽然有人喊了声他的名字。简亭钊心中叫糟,却已是来不及。
也许是被打到痛处,孙公子忽然伸手一指,厉声尖叫:“贵庄大人,他!被我们带来的那个人,他是简家的人,是简家的二公子!”
许元姜哪里还管那么多,拉住简亭钊袖角要催他走,几个仆婢见势,也纷纷伸手来劝,可是简亭钊听到这话心里恼得不行,气得一把将身边人甩开,下一瞬,后面的声音徐徐传来。
“二公子确定敢跑?”
贵庄发现他,朝着他们这边慢步走来。
“二公子来我宝场厮混,你这群好友可都是见证,你信不信,我一封揭发信送到贵府上,贵府改明儿还得请我吃茶?”
他笃定,像简氏这种望族最重名声,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有意思的,贵庄微微一笑,“虽不说让你那位兄长身败名裂,但泼点脏水让人头疼,扣他个管教不严,纵容赌逸的名声……”
“在下惭愧,我还是做得到的。”
许元姜对简亭钊摇了摇头,这都是给在他下套!
简亭钊只是瞟了她一眼,他哪里听不懂对方是在激他,然而他很清楚,若自己胆敢栽了长兄的清名,就算简高澄不在意,自己日后再回晋地,诸位族老跟前,那也不是仅仅褪一层皮这么简单的。
虽然意识到麻烦,但简亭钊还是讥笑出讽,“我当是谁呢,笑得这么没品,还句句口出狂言,想来我府喝茶?也不看自己配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