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呢?他们甚至不知道她此身的处境,恐怕没有人会发现她不见了。
简亭钊自己惹了祸事,得救以后难免自顾不暇,就算善心大发想起她这个人来,简府的人却未必会挂念一个仆婢的所在。今夜的事情既惨淡又丢人现眼,换做谁家,大概都是气得要草率收场才好。
这里这么偏僻,没有人能找来,更不会有人想知道一个下人的境况。
不会有,根本不会有。
她的额头无力地抵在柱子上,所有过往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浮现。
如果时势不曾偏袒,那么自问良心澄明之人,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等苦果。
她并非没体味过人情苦楚,并非只是养在深闺里不谙世事的女子,她只是从来不予旁人说道而已,不久以前,她和那些潦倒之人一样,也曾饿得酸意从喉咙里倒泛,累得足底磨起豆大的燎泡,但她从未喊过一声委屈,好在这里再也没人能管她,她慢慢抽噎出声音来。
沉宵过分安静。
楼外隐约生出一种躁乱,细微得恍如错觉,然而动静很快消匿不见,良久过后,终究复归一片死水。
甬道口的火光翕忽跳动。
仅仅两息之内,壁角那边拐出一道身形来,晃耀灯烛在他的瞳眸中幢幢明灭,微弱光亮打在半张脸上,随他转身让出他的全貌,神祗谪降,琢琢璚华,断然再不过如此。
许元姜稍稍偏头,认出他的那一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她并不觉得会有人能找到她,也全然没想到与他碰面,会在这一发不可收拾的狼藉局面中。
简高澄看见她的时候,停了那么一下,眼底有探究晃过,剩下的看不清是什么味色,只是他并没怎么观摩,很快便径直朝她走来。他蹲下身,从侧旁松开她手上的绳索,身上尚有露水的气息残留,许是不久前才从府外公干而归。
“我、我……大表哥。”许元姜与他的肩身平齐,万千情绪不知道如何表达,正感动得不行,突然脑中一热就蹦出一句“大表哥”来。
简高澄被她喊得滞色,腕上细微一动,不过很快却是一语揭过,“没事了,走吧。”
被这样一句话轻轻带过,许元姜却松下一口气。她这样叫,原本只是顺了她与二房之间的关系,可是这样认亲戚未免冒失,好在人没跟她计较,她径自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离开。
简高澄没再出声,他像是心中有事,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许元姜心道诚然,遇上这么个破事,怎么还愉悦得起来。
地上的血渍早就看得她心慌,之前在暗室里面细看不出,现在离出口越来越近,视野也变得亮堂一点,四周赌徒的惨样倒映在眼中,她小心地瞥扫过去,看见某个躯体时,肌肤上忽然蹿起一阵酥麻,吓得她浑身打了个摆。
“他、他怎么没有腿?!”
简高澄下意识抬眼,即将转头去看,却被及时跟上来的女孩挡住了视线,她低喃的声音自带惭愧,“哦,他盘起来了。”
这么一来可不打紧,简高澄看着她,唇角不禁漏出细碎的笑,他将目光转开,两人再次走动的时候,许元姜明显感觉到他的步伐慢了下来,似乎照顾了一下她的情绪,惊惧的感觉稍稍退散。
两人一同走出辅楼,但很快就被拦住去路。
夜色中冒出一群人来,他们举着火把,嗥叫着拦住这位不速之客,状如游龙的火光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许元姜偏头看他一眼,男子神态从容,视线直直越过人群,像是在等什么人现身。
一个久违的人影很快出现在眼前,还是贵庄没错了,许元姜本来就对这种人观感不佳,经过方才吃瘪,正是越看越讨厌。男人但凡一笑,眼睑下的横肉堆垒起来,眼窝也显得愈深了,哪哪儿都流露出一种自负的算计,按祖母的话来说,这便是不善的凶相。
“长公子捞人这一手,捞得可真不厚道,贵府的公子在我这里输了赌注,还要耍赖赖账,公然干起抢劫的活来,结果你的人就这么将他带走了。”贵庄瞟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子,颇为遗憾地笑了一下,“本来还剩了一个,没想到贵府可真是护短,竟连一个奴婢也不放过。”
简高澄平视前方,罔顾他的置评,只是伸手展指,淡淡笑道,“劳驾,玉牌。”
听到对方单刀直入,直言向他要回东西,贵庄眼皮抽动一下,结果非但没表现出半分不悦,反倒哈哈大笑,“好说好说,我景仰长公子已久,今日得见,心中十分快意,要不咱们开设一局?上品升官图,怎样?”
“不然贵府二公子的名声,恐怕是难以保全了。”
贵庄目露精光,他盯着男子,将对方的表情看得一眼不错。这一次,简高澄并没有转开口风,他像是认真思忖了下,道:“嗯,是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