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宗室,未得传召不得随意入宫。
常山王称先□□一声“皇叔”,梁帝与常山王乃堂兄弟关系,当年梁帝践祚,众皇亲按亲疏远近各封王爵,常山王封二字亲王,就藩以后协辖北地。
虽然同为皇室宗亲,但藩王宗室和帝统之间隔有天然的阶层跨度,这一点,在京氏族无不深谙其理。
不过常山王世子身份特殊,皇嗣即储,兹事体大。以税监定考校,本来只是走一个过场,若不是朝廷中途派下朝臣协看,他们也不至于将各大钞关悉数涉足,以至耗时将近一年。
由此看来,原本那个只是作为将来皇储即位时,摆给天下黎庶看的表绩,眼下已被正经对待。
这些梁觐本来不置可否,然而从钞关视察回京,大小朝会开了不下两场,礼部奏请的册封大典依旧迟迟未决,可就算另需核验卷宗,也根本用不了几日。
眼下,未免太久。
从相国寺回到宅邸,梁觐慢慢嗅到一点并不那么令人愉悦的气氛。
但这种不愉悦还并不足以让他产生多余的想法,他踱步回府,注意力在四周游走,朝廷预备的宅邸他是不可能信得过的,耳目隐没之处,断难商事,更何况要和旧僚碰面。
相国寺人多眼杂,反倒有多方掩护。
他所暂居的宅邸是朝廷早年所征,大抵是从前朝某些权贵手中查抄,坐落半条街巷,梁觐却脚步一停,眉目间惯常起疑。
朝廷颁下的宅邸并非独占整街巷,附近之处,端看制式皆为普通宅第,可几乎不见有其他动静,也不像因为贵人到来而使民户临时迁走的样子。
见世子生疑,亲随便压声道,“这一片除却您这一座,原来都是赵太保的家底,还仅仅只算边角料,几个月前已全部充入公中,可不就是空宅。”
区区太保,果然豪富,胆子这么肥,活该被宰。
男人的背影傲如质柏,看不见神情,似顿足凝立了一下,续步跨入长门。
从甬道出来,迈下几阶汉白玉石基,从阁台过来的简高澄迎面遇上了一个人,未及问候,就听人率先开口。
“简公子留步。”
说话的人是京兆府的府尹胡大人,京兆府作为三辅之一,其长官京兆尹通判府事,胡羌认出简高澄,率先走过来搭话。胡羌找梁帝议事,此刻事毕就要出宫,简高澄致意回应,不经意朝他的来向掠过一眼,不远处该是衍庆宫。
听闻陛下年轻时事孝双亲,得皇□□一句孝廉之誉。衍庆宫是先太后的遗居,所以梁帝出现在衍庆宫,其实并不算奇怪,只是两人站得略近,对方走来的时候,身上还有淡淡的香火气息残留。
简高澄稀疏一笑,问:“胡大人好气色,是才从哪座神坛上下凡?”
说者无意,但听言的胡羌却真去细究了一下,自己是从哪里过来,想完才确认这话他可不能接,皇氏宗庙的坛位岂是他能作配的。至于简高澄,不知者无罪,胡羌却不敢妄自亵渎,赶忙回道:“不敢不敢,陛下在太庙召见,我这幸而也沾了一身热香火。”
简高澄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只见他朝那边微微颔首,颇有聊表敬意之态,胡羌心中不免熨帖,他很清楚,等今日一过,某件事情很快就要兜不住了,便道,“简公子可还记得赵硕这人?”
“记得的。”简高澄点头回应,若有所思地看着胡羌,从他的脸容上看出了几许端倪,然而对方接下来郑重其事的几个字,还是不禁让他抬了下眉。
“他逃了。”
胡羌啧了一声,虽不谙内情,但任他坐了十多年京兆府,也是头一回这般叹为观止。
“那可是诏狱啊,你怕是还不知道,这赵硕能耐得很,当初被弹劾进诏狱,外面还在查勘他的罪证,罪刑定下来的时候典狱官带人过去一瞧,那牢间,干净得就差贴瓷砖了!可见他赵硕过得一点儿不差,其内势力勾连可窥一斑,陛下知晓后雷霆大怒,将整个典狱司清了个遍。”
“听回来的宦官私下说,那日地牢里的血啊,连冲了三日,砖缝还不见褪色的。”
“更要紧的是,大概昨晚,那赵硕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到现在还没抓到。”
“长公子,恕我多事,我是想来提个醒,赵硕如今身败名裂,指不定出来要逮人撕咬,区区乱臣再不足为惧,咱们这些牵涉其中的人,还是得留个心眼才好。”
他的意思,简高澄再清楚不过,柜坊那桩大手笔是他派人检举,京兆府的兵卫随后到场羁押,若不是这样一个契机,“贵庄”背后这位贵臣,恐怕还不至于这么快蒙受牢狱之灾。
然而简高澄没有任何多余的留白,他点头笑了下,“好,我会留心,多谢。”
本该去年年底修缮完毕的法华寺,传来竣工消息的时候,比预计推迟了一个多月,但好在并不算太晚,晋地派来观瞻完礼的人马已经启程。
简高澄作为长房嫡嗣,与每年前去祭扫的时节一样,照旧要去寺里清修小住一段时日,同时他也知道,该是带许元姜过去,与这支车马接洽了。
自从汤饼筵那日过后,余夫人再也没主动唤过许元姜,这事许元姜本来没有太意外,几日里都相安无事,直到姨甥两人昨夜临行前话别,余夫人突然抱住她揩起了眼泪。
事实上,那日常山王世子登门这事,余夫人后来才从二老爷口中得知,加上方渡那句话没头没尾,余夫人在后半段筵席上一直缓不过神来,心中惴惴不安,终是找长公子问了个究竟。她如何也想不到,原来当初将许元姜拐出青州,行那等剽掠之事的,竟是堂堂常山王世子梁觐!
起初她还脑热了一下,被亲王世子相中,将来入了郡王府,那就等同攀上高枝,倘若没有拐带之事,她或许还会为外甥女感到荣幸。
然而妻妾与外室,云泥之别,她还是分得清的。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秉性,但既是心仪于她,却不予正当迎娶,反倒下手强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余夫人便也看得分明,男人在起先的态度上,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合眼的物件,并没有正经待她的打算,更不论将人入聘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