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声略显松快,他的瞳孔明显沉了一下,再看向她的时候,只能捕捉到门外那片飘离的裙角,简高澄不自觉抬手,头疼地揉了揉眉骨。
委实难办。
回到厢房后,许元姜蹬掉鞋履,蒙在被子里躺了个天昏地暗,临近傍晚僧人送来斋饭,她将就地吃了几口,门外适时传来三声叩响,还是方才那位僧人,“小施主,长公子唤你过去。”
许元姜放下筷子,轻轻掀开被子重新躺了下去,掐着睡意含混道,“不要了,跟他说我就要睡了,不去了。”
僧人离去,门外的动静渐渐消失,此后再也没有人来扰过。许元姜睁开眼睛看着帐顶,她在害怕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她侧转过身,面对床里,将被子往头上扯了些,身子微微蜷曲。
午后那场被打断的对话,如同闹剧一般潦草收场,她侥幸逃避,幸免于他劝退的口齿,但同时,她也看到了另外一个充满希望的转机。
他若从头到尾清醒,等到最后那刻才出手制止,说明他应该是犹豫过的,对她的心迹予过思量。
晋地的人到来,简高澄需要前去接洽,这两天没空管她,等到他们以祭完礼后,这声惹她热忱的“大表哥”,就要彻底剥离出她的生活。
许元姜自勉地想,哪怕所谓犹豫,并不出于好感,只是因为他对她心有亏欠,或者性情使然,于心不忍,都给了她勇气最后再争取一次。
心中的迟疑刚一落摆,许元姜立刻起身,捡起茶杯饮一口热水,暖意下了肚,仿佛顺着肌理悄悄淌过四肢,心思也跟着变得活泛。
当时室内,除了跌落在地的那本太吾会卷,被狂风吹到桌角边的,还有一本鉴戒录,若不是书名实在浅显易懂,她不至于到现在还留有印象。仰仗这一细节,心里那个算不得光彩的主意,就这样在濒临分别的前夜,一点一点被剥弄出来。
她深深闭了闭眼,酒戒已破,再破点别的,应该也算合情合理吧。
次日,寺观正殿内举办祭典,住持等一众僧人祝唱礼赞,黄钟与乐缶偶尔传来鸣响,音调沉穆,涤荡方圆五里之地。
傍晚时分,暮色将近四合,案台上的烛火被烛泪刺激,烫脚一般倏忽跳动,有茶盖突然脱力,在杯沿上被磕得生脆一响。
许元姜精神一震,眸光闪烁了一下,收回手垂在身侧,低暖的烛光映她衣身,在玉子黄的纱叠中点点跃动,给她平添一抹矜敛之色,不过所行之举却与矜敛二字毫不沾边,许元姜很清楚这一点,不然也不会从摸进来开始就一直忐忑不安。
就在方才,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小片纸叠,将里面的粉末一股脑倒进了半满的杯盏里,提及这帖粉末,其实来头也不光彩。
白日她以染病为由,私下让人去城中的坐医堂请来郎中,见到了郎中,她便花下一笔银钱,让他以开药之名,给自己带一剂助眠的药,谁知那郎中世故老道,看出她的支吾吞吐,竟迂回地问出了旁的意思,见她出手大方,还给出了更加中肯的建议。
许元姜当时便讷讷道,“他不是普通男人。”
那郎中闻言,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光听关于身量的描述,就断定那方面的需求肯定不会少,还出言说,男人再不普通,但凡到了年纪,其实根本都差不离。
此话一出,鬼使神差地,许元姜就想起简高澄曾亲口说过的一句话来,“今日冒犯,也是警示你,天下男子其实没什么两样,可见你未免太不设防,我方才之举,换在其他男子身上照样成立。”
是以最后分文未加,许元姜收到一剂合欢散,助眠莫名就变成了助兴。
然而,整日的黄钟之音并不是白听的,在缅怀简老太爷的寺观里给人嫡长孙下药,未免有些失敬,抛开这些不说,这种不好的东西下肚,多少都会有损身体康健,而按照自己的初衷,只要能与他同榻相眠一宿,大表哥就该会对她负责,至于其他的,有没有其实并不重要。
许元姜站在桌前良久,夜色濒临的视觉下,烛光显得越来越亮,她别扭了一下,攥住裙叠的手紧了紧,手心渗出薄汗来,谁知就在此刻,廊道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一下子拨人神经。
那人走到门前快要推门而入,许元姜瞳孔急缩,疾速掀开盏盖,拿着杯子却苦于没有地方可倒,胡乱仰头饮了个干净。
房门朝里推开,巨大的皓影平铺下来,随他抬腿迈进,落地的阴影渐渐凝成可辨的身形,博古架后,许元姜抱膝凝住,眼睫顺着影子抬起向上。
简高澄面上思绪不显,他径自回到卧房,没有起疑的迹象,因为藏得并不保险,所以他每一个动作都让她心惊胆战。
紧张盯了半晌,许元姜还是收回眼,干脆不去看他,喝完那杯下了药的茶水,她这才抽空后怕起来,心理这一念头作祟,她感觉连呼出来的气都恍惚有点微妙。
简高澄一整天未曾回房,似有心事回转,他坐着静了片刻,双肩慢慢松弛下来,提壶续了一杯水缓解喉中干涩,之后没有别的活动,直接抬手扶上腰封,解开衣襟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