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姜心口昏闷，这种不适感使她的清醒几近涣散，可她还是勉力平静地迈下榻，走到这个迎面赶来的人身边，缓缓伸手，纤白细指取出他手中银刃，贴近他腰侧，一寸又一寸插回刀鞘。
鞘柄合缝的刹那，简高澄拉下她的手，俯身将她抄抱。她沉重闭眼，煎熬着埋进他前襟。两句不清不楚的对话来不及入耳，便已在涌进的江风中湮没。
“你现在，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立场管她？”
“我以什么立场，你看着便是。”
扈从一率止步，简高澄踏入前来接头的私船。怀里的身躯绷紧，生涩地往他前襟里拱去，极力藏掖着什么不愿让人觉察。简高澄步入室内将她放下，他半蹲下来，然而怀里的人刚一落地，便不受控地往他身上扑来。
二人双双栽下，此刻许元姜鼻尖酡红，理智已被药力啃噬得愈发迷乱，她艰难地贴凑他，攀上他，简高澄单手撑在地上，面对吃紧的攀附向后微仰但不避开，趁着空隙启齿，对她的动作予以回应。
“你想要的，我给足你。”
亲近来得趋急，知她明明捱得难过，她的眸里却添盈波荡漾，知道变了质的渴慕乱及渴求，简高澄扬颈，许元姜顺势埋首他颈窝，他安抚状地抚了下她的后脑勺，引导她迈出每一步路数。
女孩过于生涩，简高澄欲伸手制住她手腕，只是刚刚颠换了主导，许元姜似乎就被突然陷入的被动点醒。
她的脸容横生错乱，许元姜呼吸一滞后即刻起身，慌手慌脚爬了下去。
简高澄坐起来，意味复杂地看着她，刚要说些什么，却听派出去的亲随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亲随依照他的吩咐回了一趟京城，交来一个瓷瓶后与他低语几句。
简高澄侧耳听言，目光却始终凝在她的身上，许元姜将瓷瓶里的息肌丸服下，待外人退下，缓声唤了一句。
“大表哥。”
“元姜并非是不通情理的人，过去万般皆可放下。当初元姜如遭狼伺，幸得姨母垂怜，侥幸躲入简府暂以安身，如今想来，大表哥的恩泽，对当时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我而言，无一不曾令我感念至深。”
许元姜合动一下眼睫，字句里的诚恳断然作不得假，“大表哥待我向来宽厚，过分拘溺于大表哥的好，反倒是我揪着不放了。”
简高澄如何听不明白，她虽然字字不离感激，却是在有意推开他。
他很清楚如今的时局，此身被敕封为一州使君，按照与几位顾命大臣的商议，即刻就要离行，赖于今晚的变故而滞留，再不动身恐怕有所贻误。他并不怀疑许元姜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自行铺话与他告别。
正想告诉她不必替他做出割舍，含在嘴边的话临时打了个转，他探究般地疑惑道，“然后呢？”
他在等待她的后话。
发现对方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许元姜停了一下，惊愕地抬起头来，意识到动作暴露了心绪，她紧抿唇线，良久后忽然欠身，朝简高澄行了个诚挚的交手礼，“大表哥，我想回青州了。”
许元姜抬眸询问，“现在，还来得及吗？”
在法华寺临行前夕，她曾亲手拂了他将她遣返的好意，若她悔不当初，现如今，他还愿意帮她吗？
听言此处，清浅瞳波仿佛有一瞬间凝绝未通，简高澄稍顿，声线平稳，“你若开口，我自然不会拒绝。”
江上行客疲于奔波，有使君北上，宣抚汴州，两艘船在江心相向擦离，将水面一轮月影牵动得碎乱。
其中一艘往赴青州，有大半扈从前去护送。此乃携众望所归，亦是她蒙难离家后最本真的期许，简高澄立于船头江风中，四下的喧嚣将沉默对比得很黯淡，他缓慢掀起眼帘，脑海中擘画出片刻前的情景——
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莞尔一笑更添释然。
“世人都说，若能幸免于大难，必有福祥伴生。”
“而在我看来，生欢喜心，也是福德。”
她的笑意澄澈得没有杂色，却不知以往每每搭眼时他佯作的磊落，在方才对视中已经难再清白，他展臂沉沉撑在桅杆上，妥协地叹了一息，倏尔转身下令。
怎知刚转身，忽见一位被派离出去的扈从疾行赶来，简高澄眉心突跳，就听对方按着伤口忍痛道，“我们的船在准备靠岸前被突来的画舫撞沉，扈从皆遭到伏击，已经寻不见许姑娘的下落！”
沉浮月影荡，江际波纹破，远处动静很快引发一阵不小的混乱，在赶去救人的途中，得知画舫上有梁世子身边的随从，简高澄眼锋凛冽得快要结霜。
此地仍在京畿一带管控范围内，他的恶劣行径已经不是有恃无恐那么简单了，将她掳回冀州的意图昭然若揭，之前的交涉果然都是无稽之谈。
画舫室内亮如破昼，随着一行人强行登船，浓妆艳抹的乐女们却并未太过惊慌，琵琶女将怀中拨弄的靡靡曲音一指掐断，简高澄径自闯入，长步经过那架四层落地烛台，压低的眸中映出一圈暗金色的瞳线。
琵琶女恍了下眼，及时收神调笑道，“公子可是来寻表妹的？”
她婉转抬指在众乐女中指了一圈，“姐妹们个个生得极美，不如你看着挑一挑，不知我们中间，哪个有幸能当你表妹呢？”
简高澄目不斜视，从始至终不曾停过步伐，他手腕微抬，利落展剑。
“不会有。”
琵琶女闻言脸色一僵，藏于背后的手亮出刀芒，仅一个动作，匿于暗处的埋伏蠢蠢欲动。
简高澄阖目，通达的神思中滑过一声热诚的称呼，她唇边的清浅笑意，在菀尔一绝中寂于释怀，他缓慢抬眸，双眼复而睁开。
我迄今为止遇到过的麻烦，可能还不如你来得让我棘手。
然而为你犯难为你劳心，放纵你的亲昵小意，那些在大半年岁中拼凑起来的琐碎交集，殊不知我也曾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