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高澄将目光转回来,适时就听他道,“简兄,你当真要奉梁帝为君,替他守江山?”
缄默并没有维持太久,简高澄抬头看了眼浓重的夜色,转回看他道,“你若就此收言,现在离开,我便当你没说这话。”
许元姜枕在琉璃钱纹的屏风后,一股雀跃感迟迟攀上心头。
在等待他的阒静氛围中,许元姜却也倍感安心,这种安稳让心弦得以放松,崩久了的神经舒张下去,几近疲乏的困意便渐渐模糊她的意识,好半晌,她才半垂了眼皮。
驿舍里外皆没了声息,可她并非毫无知觉,恍惚中依旧记得,自己说过,要等他回来,断不能食言而肥。
“元姜?”
这声探问欲言又止,小心翼翼中压着几不可察的恐慌,许元姜一个激灵:“在的。”
她辨出声音,仓促踩了绣鞋绕过屏风朝外奔去,并不知道未拴紧的门,一不小心漏开了缝角,室内一眼望尽的空荡让他心悸,也不知道初入时,他静止在那里不敢往里试探哪怕一步。
更不知道他唯恐不见她的踪影,让最坏的猜想被残忍地印证。
简高澄提长步径直走来,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手中的药包挂在指节上微微战摆,许元姜屏息重复了一遍,“嗯,在的。”
心跳仿佛迟了半拍,简高澄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慢慢靠近,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搂在她脑后,倾身贴了下额头笑出声道,“你慢些,差点撞个满怀。”
覆在脑后的手掌温热有力,连带着许元姜的耳根也跟着热了起来,她敏感了一下,遮遮掩掩中错手接过他垂在另一只手里的药包,“大表哥,我貌似有点发烧。”
不过刚说出口她立马便后悔了,两人分明才额头相抵,是热是凉他如何感觉不出来,事实不出她所料,简高澄掠过一眼她嫣红的耳根。
即便他已心里有数,却仍是将她拉到屏风后坐好,折身唤人去医堂请大夫,又在掌柜的指引下去伙房煎来祛寒的药。
虽然落了水,但因为及时擦洗且更换衣物,又吊了姜汤,许元姜本身并无大碍,一通折腾并没熬到后半夜。
她喝完汤药的时候,简高澄也终于回房。思及从未与外男共度一夜,且这个人还是她惦记过的存在,许元姜竟也不觉得困了,临时忸怩无措,拿起腿边的书册作势翻了又翻,一张脸就差贴了进去。
简高澄此刻已经走来,他的视线在阁架上略微起落,紧接着转停到她手中的书册。
驿舍客房内所设的多宝架大多是作装饰之用,就连书籍也是经过装帧的布置品,大抵并不会有什么值得品阅的地方。他犹疑地抬了下眸,捕捉到书角几个大字——秘戏避火图。
以他的认知,在军事方略中,恰好就有避火塘这一防御工程。
为了防止火势蔓延至重要据点,军中开挖渠塘以作分隔,不过在应对箭镞之类的火攻上,效益不尽如人意,姑且施作裨补之用,抵减毁损而已。
然而简高澄并不觉得驿舍里会摆放什么兵书,预感方才这番自行解读有所偏颇,他按了按她的手腕,轻轻将书册抽了出来。
初时作想的兵书,直到翻动几页,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的目光一节一节淌过去,图中涉及习字相教、卧榻纳凉以及野外春郊等,皆是各种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场景。所绘事物绮色别致,可见执笔者品味不凡,唯一不变的是画面里的角色。
二人亲密举止,应该是夫妻关系,但是这种图坏就坏在完全不能细看,图中两人或环抱或覆压,所接触之处物事旖旎,这绘的什么图,避的什么火,略一推敲简直不堪入目。
许元姜原本还不明就里,自己心猿意马,注意力始终就没认真挪到图册上,只知乍一眼看去构图雅致,而雅致底下藏的是什么,她并没留心,更逞论什么细节。
见他神□□言又止,她脑海里忽而闪过一阵清明,目光这就重新跃回书面,却被他反手合上的动作匆匆打住。
简高澄唤了她一声,余光在封页上顿了顿。
“阅读讲究适龄,俞哥儿看连环画,及束发初阅舆图。”
“你看这个,未免还早了些。”
观他模样正经,许元姜反倒心思活泛起来,直起身握住他小臂,认真地盯住他的眼睛,“不能看吗?”
简高澄略一颔首,答“是”,紧接着却听她问道,“那大表哥能吗?”
本是一句戏弄之言,换做谁在场也听得出来,她并没想真的得来什么正经的答复,反而做足了准备被他揭过,谁知他竟认真地想了一下,温声道,“也是不能的。”
许元姜短暂一怔,便听他字句诚挚地说话,明明语速松缓得宜,敲在心头像变成一字一顿。
“年已及冠,尚未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