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广东特产?”女士被迫犹豫道,脸都开始变红了,就像红墨水一样,表现得像是个初涉情场的小姑娘一样羞涩不安。
“对呀,我都给你说了,就是地道的广东增城土特产。头年里我上广东增城去开会,这是人家招待我们的东西,桌子上摆了好几盘呢,我顺手就抓了点带回来,一直也没舍得吃,专门给你留了点,真的,不骗你——我就知道能在车上碰见你——”这个男的一边自顾自地唠叨着,一边顺势把所谓的荔枝干一股脑地放在女士的大腿上了,搞得人家只好放弃成年女人该有的风度夹紧双腿,同时又被迫用双手赶紧兜住这些圆溜溜的东西,防止那几个被他这家伙吹嘘得狗鞭抹蒜的宝贝疙瘩滚跑了。其实她吃不吃这些东西倒是无所谓的事情,关键是不能滚得满车厢都是啊,那样就显得不好看了。
然后,这个男的就把自己的公文包翻了翻,让女士看。
我的神啊,这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情况?
听到这里,看到这里,我整个人立马就感觉不好了。
“哎,我给你说啊,这个东西可好吃了,和咱常见的桂圆根本不是一个味,怎么说呢,味道就和鲜荔枝差不多,但是吃起来呢,可能还有点烂芋头味,嗯,就是这个味,很特别,很好吃……”这个家伙接着又煞有介事地嘟囔起来,其实他的话已经非常接近于炫耀了,像个农村没素质的老娘们一样恶俗,差点把我给恶心死。
我的个神呀,这是什么刚上市的新物种啊?
窃以为,如今这年月,标准的和谐盛世,只要咱老百姓手里有钱,海里游的除了尼米兹级布什号核动力航空母舰之外,天上飞的除了F-22“猛禽”战斗机之外,地上跑的除了豹2A7主战坦克之外,你说别的什么东西买不着?就这么区区几粒被人跋涉千里辛辛苦苦顺来的荔枝干,竟然会稀罕到怎么也买不到的程度吗?不对呀,我们已经向世界宣布全面进入小康社会了呀!
此时,我不禁想起了有几次我去济南开会,有个别衣冠楚楚的人五人六的老男人在吃完酒店里提供的极为丰盛的自助餐之后,腆着个老脸趁服务员不注意,偷拿金桔、葡萄、香蕉或酸奶杯往自己兜里装的情况。嗯,此公看来也是个中高手,怎么着也是位业界翘楚,不是一般都平头百姓,我相信自己这回并没有看走眼。
我仔细地设想了一下,他要是对我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他也这样给我硬塞荔枝干的话),“你看看,这不是过年了嘛,给你点荔枝干吃,多少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拿着吧,别嫌孬就行,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反正也不多”,说不定我还就真拿着呢,不会和他过于客套,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虽然给的方式显得鲁莽和无礼了些,一看就不是情商很高的样子。
再换一种情况,他要是能态度非常诚恳地对我说,“妹唻,这是我从广东从化专门带来的一种小食品,你赏脸尝尝吧,确实很好吃的,真的”,然后顺便他再给我说说杨朔的名篇《荔枝蜜》的话,我不光会收下那几颗带着颗粒状小凸起的荔枝干,而且还会带着欣欣然的眼光对他刮目相看,并且认为他这个人还是很值得继续交谈下去的。
再不济的话,他在守着一车神色各异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乘客的面,没点眼力地硬塞给我荔枝干的时候,稍微提一下贾祖璋先生写的散文名篇《南州六月荔枝丹》一文也行啊,我差不多也会欣然接受他的宝贝疙瘩的啊,他千不该万不该,就这么硬生生地往我怀里塞他以为的好东西啊,他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是那种吃了人家一块糖就会高兴半天的人吗?
可恶的是,他居然好意思大声地说这玩意一般还买不着,真是可笑至极。而更为可恶的是,这玩意居然是他从广东增城开会偷来的,对,就是正儿八经的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让本姑娘笑掉大牙。而最最可恶的是,仔细算来这玩意竟然新旧都两年了,完全成了货真价实的老古董了,真是让我彻底无语了。
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谢谢这位自以为是的老大哥。
“上帝啊,要是我相亲的时候碰上这样的奇葩角色,我宁可出家当尼姑,来个青灯伴古佛,也不要和这种鸟男人结婚,真是太可怕了,太让我震惊了,真不知道他老婆怎么跟他过日子的……”我坐在冰凉的硬邦邦的蓝色塑料座位上哭笑不得地想着,先前略微有点抑郁和无聊的心绪竟然这位陌生的先生一扫而空,真是太神奇了,太意外了,看来没事我还是要多出来走走,说不定就能看到西洋景。
这位先生脚上穿着一双锃明瓦亮的黑色系带男式公务皮鞋,左手腕上环着一块金闪闪亮晃晃的大金属表,蓝色的一次性口罩戴得很标准,完全遮住了外人根本就看不清形状的鼻孔。他的黑色头发留得也不长,发型也不怪异,间或有几根不太合群的白头发看着也不怎么影响大局,要是硬把他归于年轻人的行列基本上也是可以的。这个人从外表上略微一看,就是那种被形式上的鸡汤文明重重地熏陶和感染过的特别肤浅而庸俗的男人,而不是一个真正有素质、有涵养、有毅力的非常接近于完美无瑕状态的真君子。
更让我感觉失望和不解的是,接下来这位我起初看着还不错的女士,一个我以为在为人处事等各方面至少处于中上等的女人,竟然和这个无聊的男人相谈甚欢了,大有用自己仅有的一种较为温柔和体贴的谈话来大力回报那几个倒霉透顶的荔枝干的意味,真是比哥德巴赫猜想还让我费解,我觉得她此举正好应验了那句永远都正确的老话,那就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
罢了,罢了,反正人家也不是硬给我荔枝干吃,又没把我逼到那个十分尴尬的境地,我才懒得操那个闲心看人家不顺眼呢,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坐我的公交车吧,再不然的话就当免费看了一场笑话吧,反正也不要花钱买票,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殷庄社区、高铁站、高铁站北、舜耕中学、奚仲广场、临山小区、临山派出所、临山公园,我一站一站地数着站名,就像被失眠严重困扰着的人在临睡前拼命数羊一样,然后很快就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了。我临下车的时候还在恍恍惚惚地想着呢,“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句千古名话那个男的难道也不会说吗?真是白瞎了那么一个大个子,他真是白顶了一个山东大汉的金字招牌。
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还在公交车上,继续坐下去。
我随后又百无聊赖地想了一下,确信那个女的当时伸出来的手掌很小,很白,很嫩,一看就是平时保养得非常好的样子,也算那个猥琐男有点眼光吧,居然一心想着和她套近乎,好骗取哪怕是短时间内的低等次的欢愉。据说男人找媳妇就得找手小的,这样以后挨揍的时候就不会疼得太厉害,这样说来的话,他看中她也是合情合理的,也是有着绝对的先见之明的。嗯,我确实不该小看他。
接着,我又抬起自己的玉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发现比人家的大多了,粗多了,也黄多了,以后要是揍起丈夫来肯定孔武有力,掌掌不落空,拳拳都有劲,绝对能叫他过手难忘,刻骨铭心。
蒙阴妹子,沂蒙女郎,这个名号可不是随便叫的。
试想一下,要是Y君能像刚才那个男的那样厚脸皮,那样锲而不舍地不知羞耻地对我就好了,我就不用劳心费力地不断地调整各种适宜的角度去偷偷地迎合他了,可他偏偏又是个过于腼腆,过于含蓄,过于内敛的人,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而且想得还很强烈,嘴上就是不愿意直接说出来,真是有点气人。对头,按理说有风度的男人是不该随意冒犯身边的女人的,可是也不能为了所谓的形象和修养,为了切实地遵守种种人际交往的死规则,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就故意离自己喜欢的女人八丈远啊,是吧?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恰好这个女人也喜欢他呢?
比如我,就恰好喜欢他,那他不就是亏大了嘛,对吧?
算了,俗话说百人百姓百脾气,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吧,那都是他的自由,我也犯不着生气上火,没的把自己的身子给气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他既然喜欢小火慢炖,那就让他小火慢炖吧,有朝一日他突发奇想要是想来一场疾风骤雨了,那就让他来一场疾风骤雨吧,我只要静静地等待就可以了。反正说到底我是不会主动的,绝不主动,这是最根本的原则问题,千万不能妥协,这也是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