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如说放在老人手里的打狗饼吧,”他随便就举了个小例子来证明他的观点,看他那个轻松的劲头,这样的例子他几乎可以举出上百个来,而且还不会重样,“它就是用来对付黄泉路上一定会遇到的那些成群的恶狗的。没办法,有些年纪大的老人就是信这个,就是害怕被路上的恶狗追着咬,那么,你就得准备点打狗饼啊,放在他的手里,这样老人才去得放心,家人才能得以安心。”
“嗯,是有这个说法。”我点头回应道。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这只是一件小事。”他转而又非常明确地提示道,他这话让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又提高了不少。
“你想说什么?”我再次好奇地问道。
“我想说的是整个的大仪式——”他较为严肃地说道,一看就是准备好好地和我说道说道的意思。
于是,我更加不能向他提起要走的话了。
“李,你仔细地想想,古人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费尽心思地设计这么复杂这么繁琐的一套程序和仪式,来打发老人入土呢?”他如此问道,眉头开始紧锁了,额头正面也形成了两三道浅浅的纹路,脸色也随之变得凝重了,他显然已经进入论战的状态了,“难道单单是为了表达对逝者的尊重和祭奠吗?”
我静静地听着,应该还有下文。
“甚至单单是为了让逝者家属借机收取大量的礼金吗?”他接着说道,神态一如刚才,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或者说,是为了让逝者一家子好好地风光一下?”他继续有力地说道,稍微有点义愤填膺的意味,但他心里肯定不是这样想的,他只是想要表达一种比较强烈的感受罢了。
“嗯,好像有这些因素,但又不全是。”我揣摩着说道,尽量往他的心窝了里碰,毕竟他的意见总起来说我还是比较赞同的。
他心中的话如果是一阵滔天的洪水的话,那么我现在需要做的工作就是泄洪和引流,让这阵滔天的洪水陷入它该去的地方。
“我觉得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教育活着的人。”他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估计这就是他的核心意思了。
“哦,是吗?”我接续地如此说道。
“你看看啊,父母辛辛苦苦地养育了我们一场,从小到大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受尽了苦,遭了数不清的罪,为了我们而担惊受怕那都是家常便饭,甚至为了我们的成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么,等到有一天,我们的父母真的去世了,眼睛一闭,两腿一蹬,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别管我们当子女的在父母生前孝顺不孝顺,对待老人家好不好,对得起或者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至少在千人万眼都看着的丧礼上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对吧?”他极其认真地说道,好像在我辩论一般,严肃得都有点过分了,甚至都过分得有点可笑了。
“那是呀,丧礼怎么能马虎呢?”我立刻回道,我想让他知道我完全认可他的意见,我就准备着静听下文呢。
“所以,子女们抱着那么粗的哀棍子,满庄子一遍又一遍地当众痛哭流涕,哭天抹泪,不住地喊着‘我的爹,我的娘’,就是要当子女的通过这种强制的方式,把父母的艰辛付出给还回去,给报答回去,你说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看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道,眼神里全是纯净而正义的光泽,没有其他任何的意思。
“你这个看法,很有道理。”我不禁赞赏道。
“我想,通过这么一套严谨而复杂的流程下来,天下再不孝顺的人,再横行霸道的人,再十恶不赦的人,恐怕也会对自己的父母产生忏悔之意,恐怕也会记起父母往日的种种好处,恐怕也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思……”他十分动情地说道,似乎在为自己不能按照农村传统的礼仪举办老父亲的丧事而感觉有所遗憾。
但是,这种普遍较为通行而又略显世俗的,其实细说起来也非常合情合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肯定是一闪而逝的,轻轻划过的,犹如一阵不痛不痒的柔风,在他那里停留的时间并不会太过长久。他毕竟是个通情达理的并且颇有悟性的现代人,不仅明白遇事要及时变通的重要性,更明白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丧事的本质又是什么。
那么,丧事的本质是什么呢?
是道别,是珍重,是怀念,是打算好今后的日子如何过。
这些事情统统都不在于形式,而只在于生者内心的感受。
他是个内心丰富而强大的人,自然不在乎形式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