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朝,东都
数日细雨连绵,金阙朱墙都挂着一层潮水,宫墙里的桃花被雨打的凋零,清香却被雨水送的更远,溢满整座东都。
三月里天气还凉着,殿里燃着暖炉,木炭霹雳声响微微跳动。
商渊轻轻的阖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宣明九年的那个秋天。
雍州城外,漫山遍野的黄叶顺着秋风打圈,盘旋落在地面上,像是厚重发黄的史书,掀开了一角。五万漠北军攻城,雍州城内守城军只有五千人,已守了三日。
为首将军一身玄铁铠甲早已被乌紫的血液染透,心肺处都是砍断的箭杆,血呼呼的往外冒。
她高仰着头,孱弱的像是濒死的凤凰,可她低垂眉目,看着眼前不断砍杀,发丝上都是血浆的上少年时,又露出几分菩萨般的悲悯。
她说:“阿渊,你快走啊。”
“阿渊,快走啊!”
这话像是回声一样,一层层的荡漾开,商渊眼前溢满血色,成片的血雾将他笼罩起来,渐渐形成狰狞的爪牙攥紧他的脖颈,窒息感使他猛地睁开眼睛,玉雕般的面容裂开,起身披上大氅,向外走去。
推开门,侍卫薛绍诧异:“殿下这是要去哪?”
商渊走的很急,脚下踩着积水,一双云纹白面的靴子瞬间溅了污水。
“不必跟着。”
薛绍看着他匆匆的往后院走去,了然。“定然又去见姜小将军了。”
商渊走进书房,坐在桌子旁,转动墨盒。混合着齿轮转动的声响,书桌侧面的博古架敞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空间。
近在咫尺的距离,商渊却突然静下来了,他握着笔,在纸上写下“姜令”两字,划掉,又写。
力透纸背,墨色带着些凄凉。
良久后,缓缓转动墨盒,看着那缝隙逐渐变细,直至消失。
已经过去两年,他还是没有勇气去见姜令一面。
他将她囚禁在书房私狱里,她该恨他,不会见他的。
密室之内,燃着油灯,看书那人盘腿坐在桌子上,面容温润明丽。
听着齿轮转动的声响,打开,合上。姜翎看兵书的手一顿,翻了个白眼,骂道:“狗阿渊!”
灯火照在姜翎的脸庞上,许久未见天日,她的皮肤白的过分,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戾气,将手里看了许久的兵书扔掉,挥舞起身后的长枪。
若是商渊进来,会称赞,她的功法比前两年更上一层楼。
可是他不敢进来。
—
薛绍站在书房外,见太子出来,上前道:“殿下,金銮殿刚传来消息,让您过去商议北府军派帅之事。”
三年前西宁州一战,镇守北疆的北府军虽折损过半,但漠北大军也损失惨重。殷朝送了如月公主和亲,漠北送来了十七王子完颜合。两国定了十年山河约。
两个月前,漠北新帝登基,撕毁了山河约,派遣二十万羌军,越过嘉峪关,悍然南下。
北府军将帅王广迎敌,被“漠北杀神”阿木善一斧头砍死,当日雍州失守。殷皇先派镇守在宣化府的周光将军领北府军御敌,周光不敌,后派了兴元府的吴善将军前去援助。
昨日,吴善将军八百里加急,称周光将军已战死,请东都再遣将帅和援军。
商渊回头,望向书房。
三年前,西宁州一战,将军百战死。军学处培养的新一代将领还没上过战场,如今周光战死、吴善不敌,殷朝上下已是无人可用。
这是姜翎的机会。
商渊露出一抹苦笑,但他有何颜面,殷朝有何颜面请她挂帅,平叛漠北。
—
金銮殿中盘旋在十六根金柱子上的龙飞舞昂首,底下的大臣一个个静若寒蝉。
“你们说说还有什么主意?”
殷皇扔下奏折:“漠北撕毁山河约,将和亲公主姜鸾的尸体挂在城墙之上,这是明晃着对我大商的挑衅,朕派出去的数名大将接连失利,军力折损过半,各位可还有远征漠北的人选?”
朝中无人回应。
但凡是有点本事的人已经都派出去了,朝中无人可用。哪里还有——也不是——姜家不是还有个姜翎么?
朝臣不约而同的想起这人,又略过。
姜翎是姜柱国姜定山之女。
姜定山同当今陛下乃是结义兄弟,姜家世代铁血忠良,但在西宁州一战出卖北府军机密,导致数万北府军战死,自己却金蝉脱壳,跑了。陛下大怒,褫夺其爵位。
这姜定山当年投敌叛国的罪名做得很实,姜翎作为罪臣之女,压在东宫私狱数年。现在要提出来,不妥当。
殷皇见众人不语,冷笑:“我朝中好男儿甚多,竟无一人可用?陈江?”
陈江被点了名,立马跪在地上:“臣,可领三万精兵,再多就不成了。这漠北大军二十万大军,连吴善将军都不能挂帅,臣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