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走了(2 / 2)

看着钟宴离开,陆庭之才侧头看了沈明月一眼,语气平淡,“你在躲我。”

沈明月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我没有。”

“自我们在平山回来,已足十三日没有见面了。”陆庭之淡淡道。

“你在指责我?”沈明月皱眉,“我没有去找你,也不见你来找我啊,为什么就要说是我躲着你?”

“那现在我来找你。”陆庭之放缓语气,他看着沈明月,轻声道,“月亮,那日平山上,你还没回答我。”

沈明月沉默了。

那日平山上,陆庭之勾着自己的下巴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沈明月当时又惊又羞,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推开陆庭之转身策马跑了……

“我——”沈明月咬了咬唇,她垂着头,小声道,“对不起。”

陆庭之心头忽的一滞。

他自小聪敏,善察言观色。尤其是在家族落魄后,他寄人篱下,更是常常别人说一句话,他便能揣摩十分意思。

可是在这一刻,他好像有些听不懂沈明月的意思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要和他道歉——

“月亮。”他抬手要去拽沈明月的手腕,却被沈明月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是我该说对不起,那日我莽撞了,我……”陆庭之颇有些艰难的开口,可话没说完,却被沈明月打断了。

“真的对不起,庭之哥哥。”沈明月轻声道,“现在仔细想来,我做的一些事却是不合时宜,我以后不会了。”

什么叫不合时宜?对他好也算是么。

陆庭之只想笑。

“开了春,庭之哥哥就要科考了,眼下好好读书才是要紧事。”

陆庭之冷笑了一声,他抬眸,眼底俱是冷意,“沈明月,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沈明月压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偏过头,小声道,“对。”

陆庭之点点头,他没再说一字一句,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了。

沈明月心底拧巴的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陆庭之,但她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她做的那些事,对陆庭之付出的那些,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刷好感度而已。

这种带有目的的付出不该被混淆为爱情,那对陆庭之不公平。

当晚,沈明月又发了热。

不过好在连枝发现的及时,一碗热乎乎的汤药灌下去,不到天亮就退烧了。

只是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头晕眼花,嗓子也哑哑的。

自打沈明月回侯府以后,隔三差五的总是生病。安如慧瞧着心疼极了,几乎是一日三趟的过来盯着沈明月喝汤药。

“母亲,我真的没事,只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您不必担心。”

安如慧叹气,“你总是病着,我怎么能不担心。”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府里风水不好?”

沈明月一噎,“不会吧,母亲你别多心。”

安如慧越想越有可能,干脆直接说道,“我手下有一个庄子,环境也好,你去那儿住一段日子,母亲也跟着你去,看看能不能养好身子。”

“……”

安如慧动作极快,当晚就同靖安侯说了这件事。大致吩咐好了府里接下来的事,叫连枝给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第二日一早就启程去庄子里。

沈明月还病着,马车里铺了厚厚一层鹅绒,弄的暖暖和和的,生怕她有一点着凉。庄子就在京郊,也不远,不过半日的车程就到了。

知道夫人小姐要来,庄子上下都打点的妥当。管事的领着几个领头的婆子一早就守在庄子门口,瞧见车架到了,满脸笑容的迎上去。

“给夫人小姐请安。”管事的脸上堆着笑,“知道主子们要来,庄子上下一早都收拾的干净,保准不让主子有一点不舒坦。知道小姐畏寒,昨儿夜里就用银丝碳暖着屋子,鹅绒毯子也都铺好了。”

安如慧点点头,“你办的不错。”话音刚落,一旁的丫鬟就过去给管事的递了一个荷包,管事的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谢主子赏。”

知道沈明月舟车劳顿累了,安如慧也没再和他们多说,直接叫人在正厅里开饭。庄子里的饭菜都是用的自己种的瓜果蔬菜,虽然没有府里的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沈明月难得的吃了满满一碗饭,安如慧瞧着开心,更是厚赏了庄子上下。

用了饭,沈明月也倦了,和安如慧说了一声就回去睡了。

正如那管事的说的,屋子烘的暖暖和和的,确实舒服。这几日沈明月都没怎么睡好,好像一闭眼就能瞧见那日陆庭之冷厉的模样。

她只觉着心头像是梗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

如今离了侯府,到了庄子里,她好像也放松了些,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的梦里,不再有陆庭之。

在庄子里呆了两日,沈明月果然气色好起来,安如慧也放心了。兴许是怕她无聊,安如慧还特意派人去接了楚楚过来玩。

楚楚是个热闹性子,来了后就拽着沈明月四处疯玩。

知道楚楚生日快到了,沈明月提早就备好了东西。正巧这次楚楚过来就一同给了她。

那还是沈凌有一次带给她的小玩意,一个挺大的木匣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玩偶,玩偶是瓷的,但手脚都能动,活灵活现的。

楚楚一瞧就喜欢上了。

“明月!还是你对我好!”楚楚笑嘻嘻的凑过去,拽着沈明月的袖子撒娇,“等开春了,我们去钓鱼,打马球。”

“好。”

“诶?对了,现在也可以钓鱼!”楚楚一拍手,“后院不是有个挺大的池塘吗?我们把上头的冰凿开,顺着那窟窿放杆子下去不就成了!那儿的鱼饿了一冬天了,一定很好吊。等晚上,我们把自己钓来的鱼烤了吃!”

沈明月皱了皱眉,“这能成吗?”

“一定成!我见过有人这么钓鱼!”楚楚兴冲冲的拽着沈明月去后院,“走走走,我们去凿冰。”

这个冬天格外冷,后院的池塘冰还算厚,几个人上去走大概也没问题。沈明月见状才放心。

两人划定好了位置,就叫小厮过来把冰凿开。鱼竿,鱼食,都是一早就备好的,两个人就像模像样的坐在冰上垂钓。

沈明月怕冷,还特意披了一个厚厚的大氅。

等了有一会儿了,沈明月这头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在她怀疑是不是池底下的鱼都冻死了的时候,就听见楚楚惊呼一声,“上钩了。”

沈明月立刻看过去,就见楚楚把杆子甩起来,一条银色的鲤鱼死死咬着鱼钩,看样子,鱼还不小呢。

楚楚把鱼放到一旁的桶里,洋洋得意的看着沈明月。

沈明月一下子被激起了斗志,规规矩矩的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不一会儿,她这头杆子上也有动静了。鱼竿的拉力越来越近,估摸着底下还是条大鱼。沈明月越发激动,干脆站起来,想着一用力把鱼竿甩起来。

谁知道冰上太滑,她刚站起来,还没等站稳,整个人就噗通摔倒在了地上。楚楚被她吓了一跳,忙扔下鱼竿要过来扶她,可刚走到一半,就突然瞪大了眼,手指着沈明月的身下。

沈明月顺着她指的方向低头看,只见自己身下刚刚被自己摔的一砸,竟有无数道裂纹,而且还在逐渐扩大——

下一刻,只听“噗通”一声。

冰碎了,沈明月坠入了冰冷的水中。

刚一摔进水中的时候,沈明月只感到刺骨的寒冷,像是整个人都被埋在了雪里一般,从骨头缝里都透着刺骨的冷。她想挣扎着往上游,可偏偏今日穿的多,衣服浸了水,沉甸甸的往下坠,很快,她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她努力的睁开眼,好像还能看到冰面上无数的人在走,在喊。周围的冷渐渐消失了,身体都麻木了,她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很快就陷入了黑暗。

沈明月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梦到陆庭之,他冷漠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把利刃穿破了自己的胸膛。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胸口冰凉凉的。

下一刻,又好像看到了龙凤喜烛,两个人在拜堂,看不清面容,只觉得身影熟悉。直到男子拿喜杆挑了红盖头。沈明月突然愣住。那女子正低头娇羞的笑,那面容正是自己。沈明月下意识的抬头,她看清了那男子的模样——

是陆庭之。

再醒来的时候是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窗子的罅隙晃进来,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暖暖的,很舒服。

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恍觉身上软绵绵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嘎吱”有人推门进来,是连枝。

她见到沈明月醒了,先是一愣,而后手上的托盘摔到地上,她哭着跑了出去。

“夫人,夫人,小姐醒了——”

沈明月,“……”

她这是睡了多久???

片刻后,屋子里站满了人。有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有哭的眼睛红肿的安如慧,有沉着脸的沈凌……

沈明月吓得够呛,差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她颤颤巍巍开口,“大夫,我……我怎么样?”

大夫沉默一会儿,才道,“小姐本就身子亏,如今冬日落水,寒气入骨,怕是日后身子会更差,不易有孕,影响寿岁。”

安如慧一听,差点没昏过去。沈凌忙扶住她,“母亲……”

“母亲。”沈明月也开口,她还笑着,像是完全没听见大夫的话一般,“您别自己吓自己,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一点事也没有。”

安如慧啜泣着,她过去抱住沈明月,“我苦命的女儿啊……”

沈凌叫人先把大夫请了出去,而后又叫连枝出去煎药。见屋子里没人了,他才说道,“母亲先别难过,妹妹昏迷了三日,现如今苏醒了就是没什么大事了,左不过是身子亏损了些。这件事,儿子倒是有一个办法。”

“儿子先前领皇命巡查,曾去过江南,那里气候温和宜居。儿子想,妹妹既然是受寒所致,不如就搬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养养身子。况且,儿子在江南曾遇到一个老神医,他年岁大了不便走动,妹妹去了江南,可以请老神医给妹妹调养身子。”

“你是说……让你妹妹搬去江南住?”

沈凌点点头,“这样才好让妹妹养身子。”

安如慧叹气,“你让我再想想吧。”沈明月才回到她身边她实在是不舍得把沈明月送走。

“好,一切还得母亲和妹妹点头了才行。”

安如慧拍了拍沈明月的手,“明月,你是怎么想的?你想不想去江南?”

沈明月抿了抿唇。

她想到病时做的那些混乱不堪的梦。

刀剑,红烛,还有……陆庭之。

“母亲。”沈明月突然轻声道,“我想去江南。”

离开侯府,离开京城,离开书里权力纷杂的中心,是不是,她就不会再想那么多了,是不是陆庭之的人生就会步入正轨。

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罢了,很快就会被陆庭之抛之脑后。

“你愿意去江南?”安如慧惊讶一瞬,又安慰似的道,“好,既然你想去,母亲就为你打点好一切。”

“谢谢母亲。”

紧接着,安如慧又开始忙碌准备去江南的事了。

因为沈明月还病着,所以暂时也还住在庄子里。这几天,倒是楚楚来看望她,楚楚也是哭的眼睛通红,愧疚不已。

“明月,都怨我,都怨我非要去冰上钓鱼。”

“不过是我不小心罢了,和你有什么干系。”沈明月安慰她,“你千万别多心。”

楚楚抽了抽鼻子,“听说,你要去江南了。”

沈明月点点头,“可惜了,开春了没办法再和你打马球了。不过我估摸着等我在江南把身子养好了就会回来了,你可要等我啊,千万别等我回来,你都抱上孩子了。”

楚楚噗嗤一笑,“好啊你,什么话都敢说,打量着我不敢向你母亲告状是不是?”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在庄子养了几日,等沈明月身子稍微好了点,就要准备启程去江南了。在庄子病的这小一个月,一直也不见陆庭之的身影,沈明月心里有些难受,却又松了口气。

大概是小反派真的放下了吧。

可想着自己这么一走,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再回京城。沈明月想着好歹也告诉陆庭之一声,告个别。

可依着安如慧的意思。是打算直接从庄子里出发就不回府上了。没办法沈明月只能写了一封信,塞给连枝。

“悄悄的给表少爷,送过去别告诉我母亲。”

连枝点点头。

可当晚,这封信还是摆在了安如慧的案头。

安如慧看都没看,直接把信扔到了火盆里,火舌卷起,把信烧的只剩了一股黑灰。

“你做的很好。”安如慧对着连枝笑了笑,从手上褪下了一个翡翠镯子递给连枝。

连枝诚惶诚恐的接了过来。

“我没法跟着明月去江南,到了那头,一切还得你仔细伺候着。”安如慧说道,“你放心,你父母兄弟都在侯府,我会好好照应的,过了年,会给你哥哥说一门亲事,想来你娘也能放心了。”

连枝感激涕零的跪下谢恩。

“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大小姐。”

送信出去两天后,沈明月就要启程去江南了。她信上写好了出发的时间地点,想着好歹认识这么久了,就算是小反派已经放下了,也该来送送自己吧。

可陆庭之没有来。

“小姐别等了,估计表少爷不会来了。”连枝劝道,“再不启程,怕是天黑之前赶不到下一个驿站。”

沈明月叹了口气,“好,走罢。”

马车一路向前卷起尘土扬扬,沈明月撩开帘子往后看,却还是没见到陆庭之的影子。

这次小小的分别时,终究是没见到最后一面。

大概,陆庭之是不想见她罢。

陆庭之知道沈明月生病的消息时,已经是在沈明月出发去江南的三天后。他从马厩拽了一匹马,风尘仆仆的到了庄子上,却得到了沈明月已经走了的消息。

他愣住了。

好半晌,他才声音沙哑的问道,“那她多久会回来?”

“这就不知道了,也许两三年,也许七八年,也说不定就不回来了。”那仆人随口道。

陆庭之觉着自己的心好像被人剜成了两半,一半冷的发抖,一般又鲜血淋漓的滚烫。

这一个月,他忍着不去找沈明月,他想着,大概是小月亮生了气了不想见他,他忍一忍,等月亮不生气就好了。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或许,喜欢也是一种错误。

可他没想到,这个小月亮如此决绝狠心,走的如此干脆利索,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给他留。大概,她是想清清楚楚的,与他一刀两断。

他的月亮,给了他光,却又要如此决绝的收回去。

可是这世间,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猎物被猛兽盯住,又哪里逃脱的了呢?也许,猛兽正在暗中磨爪子,等着猎物回来的那一刻,猛的冲上去,叼住她柔软的脖颈,拆吞入腹。

陆庭之靠在树干上,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甜腥味涌上来,又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他低着头,突然笑了,眼底却是一片寒意——

不乖的月亮,就该被金锁链扣住,关到笼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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