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干什么?”“想见你,就等在这儿了。”
“这……”他被噎住了,不知如何回话,只尴尬地挠挠头。云舒噗一声笑出来,小玉儿也转过脸去,捂着帕子偷笑。
“云舒等在这儿,是想同大人当面道一声谢。”她收了笑,郑重地道。
“姑娘不必挂怀,刚刚席间也只是举手之劳,况本就是我连累了姑娘……”
“不只为此事,还为之前,再之前,种种的种种……”
她知道,她同他只有之前、再之前,更不会有之后、再之后了。他们的相遇,只是命运万千交错中的一根线,偶然牵了来,那么脆弱,那么隐约,今日一别,便就此断裂。
若是十六岁的她,一定会牢牢牵紧这根线,说不定今晚,就非要想办法把他的住址讨来不可。日后再找些由头,三不五时打上门去,时间久了,总有让他倾心的一日吧。竟或是喜欢不上自己,可她也乐意多瞧他几眼。她几乎能想象,以那时候自己的性子,一定会如此行事。十六岁的她呀,那么干净,那么天真。
她笑了,眼睛一眨,水波盈盈。只庆幸这月色朦胧,是如水的月光盖住了泪光。
云舒深深吸口气。若注定从此陌路天涯,不如此刻,就让她贪心这么一次。
她笑了笑,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手紧紧揽着他的腰。
“钟奕,再见。”
钟奕呼吸一窒,只觉脑中轰一声炸开,张着两只手,不知所措。
环在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他方才反应过来,正欲开口,云舒却忽地松开手,望着他,笑道:“珍重。”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轿子。
小玉儿也看愣了,呆了会儿又赶紧跟上。
钟奕一脸惶惑,望着远去的轿子,浸没在了月色里。
回到玉春苑,云舒的日子却是越来越不好过了。柳三姨将她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姜遇写下的那首词,更是推波助澜了一把,慕名而来的人日渐增多。云舒每日疲于应付,脸色都差了起来。
“姑娘这一下就受不住了,我算是知道,那柳眉生这个花魁当得有多累了。”小玉儿一边收拾床褥,一边嘟囔着。
云舒靠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月色,她又想起那一晚,她又想起了他,心里霎时一片柔软,欢欣得一塌糊涂。
自当晚一别,再无音讯。她不会去寻他,他也不会来寻她,她很笃定这一点。他们不会有交集,也不该有。他那样子的一个人,该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呢?家世好、人品好、样貌好、学问好,该样样都好才行。哦,学问好倒是不用,他自己也是半桶水响叮当。
想着想着,不由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竟是又哭了起来。
“姑娘……你……没事儿吧?”小玉儿看她这神经兮兮的样儿,有点吓着了。云舒破涕为笑,揩了揩鼻子:“我没事儿,快去把酒温上,一会儿郭大人该来了。”“哎!”小玉儿麻利地干活去。
她再次庆幸自己当晚的鲁莽,她偷来这一个怀抱,用以温暖此后余生,无数个寒冬。
“姑娘姑娘!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临花慌慌张张推开门,几乎是滚着进来。
眉生正卧在榻上小憩,照水在地上添着炭火,这一下可给吓个不轻。她坐起身,迷瞪着眼怒骂道:“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苑子里又死了人不成?”
“嗨呀,姑娘,跟死了人也差不多。”临花气喘吁吁的,犹自震惊。
眉生伸出两只脚,临花赶紧蹲过去,一边替她穿鞋一边道:“刚刚我在外面听人说,那柳云舒被人花大价钱一口气赎了去了!”
眉生脚一顿,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临花穿好了鞋,抬头望着她:“千真万确。姐妹们都传开了,这事儿哪做得了假?”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她那些客人,屁大点本事。有钱的没这个心,有心的没这个钱,谁会赎她去呢?”眉生犹自不相信。
临花站起身,怯怯地望着她:“赎她的人,不是她的客人……”
“那能是谁?!”
临花低下头,却是不敢看她了:“是……是姚匡正,姚总商。”
“什么?!”“什么?!”这下连照水都跟着吃惊了,她小心地觑着眉生,她脸上五光十色,神色复杂,是怒,是惊,是惑。
“这不对吧,姚总商一向同姑娘交好,这莫名其妙地,把个不相干的柳云舒赎走干什么?”照水疑惑地道。
不过片刻,眉生便明白过来,她冷笑一声:“哼,这个老狐狸,真是把什么都看进去了。居然肯花这么大价钱,投其所好。”
个老不死的,专爱跟自己对着干,坏她好事!
临花和照水对视一眼,不解其意。
柳云舒确实被赎走了。直到此刻,坐在轿子里,她还懵懵的,不敢相信。她等了这么多天,盼了这么多年,苦苦煎熬着,竟就这样出其不意地,被人赎了出来。她紧了紧怀里的盒子,泪水漫上眼眶。三年了,她终于将哥哥的骨灰带出了那个红尘之地。
“姑娘,到了。”轿夫下了轿,小玉儿将她扶出来,抬眼一望,高挂的门楣红木金漆,上书两个大字: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