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方兴未艾,“与人聊天就能赚钱”、“每天三小时实现财富自由”的宣传语吸引了大批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涌入工作室做兼职。但当时的哄睡行业,既没有服务标准,也没有市场监管。有些工作室甚至打着“陪聊”的旗号,做些擦边的勾当。
正因如此,客户对哄睡师的误解很深,甚至以为这个职业本身就是提供不正经服务的。就连展千元都曾被客户语言骚扰过,她出言提醒,反被客户痛骂“装纯”,气得当场挂了电话,反手把客户举报了。
“后来,有学者提出了‘睡眠经济’的概念,才把我们正式称为哄睡师。各个工作室和平台纷纷设立了自己的规章制度,大家对哄睡师的态度也端正不少。”展千元说。
她几乎算是亲眼看着这个行业发展起来的,站在此刻回望过去,其实有不少感慨。只是这些感慨平时无处抒发,正巧此时陈楚凉问起,她便忍不住多谈了几句。
“那你最初是为什么入行?我感觉你无论从事哪种工作,应该都很有作为。”陈楚凉垂睫。
虽然一开始说的是他来挑吃什么,展千元负责交钱——但他对于这些小吃兴趣不高,倒是展千元林林总总买了许多种,每一样都往他手里塞一份,他已经快拿不下了。
“实不相瞒,我一开始只是为了赚钱。”展千元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等到接了快一百单的时候吧,心态就有些变化了。当时我主要是做树洞,每当客户吐槽完了,跟我说‘谢谢你啊,我感觉好多了’的时候,我是由衷地为他们开心,同时也为自己开心。”
她偏头看他,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却没有用手去拢,任由它这么乱着。
“陈先生,你想啊,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苦的,可你却能成为这份苦中的一分甜。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原本想要放弃的人,就坚持下去了——”
“这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
美食街走到了头,再往前走是一条横流的河,堤岸两边只有一条及腰高的铁链作为护栏,看上去很不安全。
展千元手里攒了一大把竹签,四下环视一周,只看见铁链旁边立着个垃圾桶。她朝陈楚凉示意了下:
“我去扔下垃圾。”
步履迈得很快,她其实是有点不安的。
由于哄睡师工作时间的安排,她的作息与大多数人相反。加上她一忙起来就分不出精力经营人际关系,她身边除了图吉之外,并没有交心朋友。
而图吉平时也忙,两人很少你来我往的聊天。就像她是第一个知晓陈楚凉家事的人,她的心里话,也是第一次说给别人听。
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太自以为是?毕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或许没有她所感觉得那么崇高。
展千元正出神,没有注意到地上的石砖翘起了一角。她脚下一绊,瞬间丧失重心,整个人朝着河的方向扑去。
完蛋。
害怕摔倒时扎伤自己,展千元毫不犹豫地松了手,竹签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但是她随即意识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她摔的这个角度,铁链拦不住她,她要滚到河里去了。
她胡乱挥手,试图抓到点什么东西供自己借力。指尖似乎划过一块顺滑的布料,下一秒,整个人便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哐啷啷”。
铁链护栏发出一阵受撞击的巨响,展千元跌落的势头止住了。
乌木与佛手柑的气息将她包裹,沉稳而又可靠。他揽住她的手臂很用力,她的重心完全倒在他身上,站不起来,又不敢挣扎。
面颊紧贴着他的胸膛,眨眨眼,睫毛扫过他的衬衫,有一点痒。突遇意外,她的脉搏很快,而他亦如是。加上这个姿势太过暧昧,她的心跳慢了一拍,自此与他同频。
“有没有受伤?”他沉声问,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耳朵上。
展千元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要被灼烧。
“你呢?”她轻轻地说。
“没有。”
陈楚凉稳住重心,继而扶她站好。两人手里拿的东西散落一地,展千元想要去捡,却被陈楚凉拉开。
“你站远一些,我来。”
他个子高,俯身拾东西的动作做起来有些别扭,但她知道他是怕她再跌一跤。
眼前这个场面,说“谢谢”显得太过单薄。可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又想不出其他感谢的话。
倒是陈楚凉先出言:“抱歉,一时情急,是我僭越了。”
“当然没事!我还要感谢陈先生。”她说完,意识到他是怕她尴尬,主动替她解围。
陈楚凉……
他好像,有一点点温柔。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陈楚凉按照原路把她送回小区门口,展千元下车时,猛地想起他是从家“临时出走”的,多问了句:“陈先生今晚还回家吗?”
陈楚凉思考片刻,“我打算去朋友家挤一晚。”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些玩笑的意味:“你不是担心你的五星好评?他是下单人,我盯着他打分。”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麻烦陈先生啦。”她话是这么说,脸上却挂着笑。准备关门的刹那,她犹豫了一下,再次探进头来。
“陈先生。”她的尾音好听地拐了个弯。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