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川当夜就回家了,他在卫生间站了一会,盯着镜子里自己额头上的擦痕,突然来了感觉。
他试图卸下墙上的镜子,没能成功,卫生间又太挤,不足以放下自己的画具,便去小姨房间把落地镜搬到自己屋里。
天已经快亮了,可是闻川一点也不困,甚至还有些精神亢奋。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半月多前,被群殴一顿之后。那种身体上的疼痛、刺激,极大程度上触发他心底深深的创作欲。从医院回到家,他立马就作了副画,现在就靠在墙边,对着他的床头。画中一群狰狞的怪物疯狂地互食,身上长满带钩的触手,画风黑暗到让人生畏。
闻川右手伤了,拿不起笔,只能用左手瞎涂,对镜子抹了个奇怪的自画像。
画完,他准备将镜子送回去,左手突然抽筋,不慎将它坠落在地。
闻川俯视着无数大大小小碎片里的自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拿起一只大笔调些黑色,将画布上原先的画涂抹掉。
闻川画了一夜。
早晨,林茹下班回来,刚进门就看到架在门口的画,还有站在旁边的闻川。
“小姨。”他满眼血丝,脸上两三块淤青,三四处擦伤,一副落魄、凄惨的病态感,明显正在等她。
“小川?你怎么了?”林茹瞪圆眼,震惊于他那一脸伤,“怎么搞成这样?”
闻川突然攥住她的手:“好不好?”
林茹深蹙眉头,看向他右臂:“你又打架了?胳膊怎么了?骨折了?”
他还是问:“好不好?”
林茹明白闻川指的什么,也深知他的脾气,不给个回答他是不会罢休的,于是赶紧去看画:“好,很好。”
“哪里好?”
这依旧是幅自画像,只不过仅有一分像他。画里,他的脸有种支离破碎的镜面感,到处是淤青,是割痕……
林茹绞尽脑汁,实在说不出来哪里好:“哪里都好。”
闻川丢下她的手,拎上自己的画要走。
“小川!”林茹拽住画一角,“你不跟我说说?”
他回头看她:“说什么?”
林茹心疼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摔了。”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忙,不想打扰你。”
“你一个人去的医院?”
“嗯。”
“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小伤。”
“都打绷带了!”
“养养就好,”他提了提画,“快去睡觉吧。”
“小川,小川——”林茹跟他进房间,看到墙边靠着的一排画,哑然失声。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进来了,这画风,越发抽象、诡异。
闻川拿出一套新校服来。
“你要干嘛?”
他拎着校服领,语气淡淡:“上学。”
“你都这样了还上什么学?”
“没事。”
“什么叫有事?没了命叫?”林茹两指落在太阳穴上,无奈地按了按,“不许去,我帮你请假。”
闻川没有拒绝,他将校服放回去:“好。”
……
闻川个高,长得又帅,在跑操队伍里总是格外显眼。慕有哥视力好,几乎每次跑操都能看到跑在队列最后的闻川。
今日,她特地留神,看了好几眼,都没找到人。
跑完步,紧身衣衫浸透汗,趁这课间长,她便拿上伞找去十九班。
慕有哥问窗口的同学:“请问席天在吗?”
“在。”
“能帮我叫一下他吗?”
那人迟疑片刻,朝教室角落看过去,对慕有哥说:“你自己去吧,他在那睡觉呢。”
“我进去不太好,麻烦你帮我叫一下,谢谢。”
“我可不敢,你还是自己叫吧。”他打量慕有哥一番,是个生面孔,“我还是劝你下节课后来,等他醒了再说。”
慕有哥往里头扫一眼,没找到人:“他坐哪里?”
“最后一排,中间睡觉那个。”
“好,谢谢。”
“没事。”同学见她绕去后门,唏嘘一声,心想:这同学胆子够肥啊,难不成是什么关系户?
慕有哥从教室后面走进去,班里学生各干各事,没几人注意到她。她站到席天旁边,探头瞄了眼,确定是他后,敲了敲桌子。
席大爷没反应。
她又敲了敲。
还是没反应。
慕有哥直接搡他一把,可算是动了。
席天扭头半眯着眼看她,愣了几秒,直起背来,懒洋洋道:“放学了?”
“还没有,”她将伞放在他桌上,“还你。”
他闭上眼回回神,没说话。
“昨晚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今天还是想当面再谢谢你。”
席天睁开眼看她。
“谢谢。”
他突然笑了,拿起伞把玩着,可能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声音又奶又拽:“你就这么谢啊?”
慕有哥愣了一下:“那,请你吃饭。”
“今晚?”席天睨她。
“可以。”
“今晚没空,约了上网。”
“那明晚?”
“明晚喝酒。”
“后天中午?后天是周日。”
“行。”席天放下伞,笑着仰视她,“去哪吃?”
“你定。”
“我不定。”
“……”慕有哥想了想,“我在校门口等你,到时候再说。”
教室人越来越多,陆续有人往这边看过来。
慕有哥最后说一句:“你也想想有什么想吃的,我先走了。”
席天没有回答,见人匆匆离开,这才注意到周围三三两两八卦的目光,他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看什么?”
大家嗖地转头的转头,转身的转身。
……
十九班在三楼,闻川的班级就在这层上面。
慕有哥在楼梯上上下下好几次,犹豫要不要去找他,几趟一折腾,上课铃响了。
晚自习放学,慕有哥站在老地方等他,学校快走空了,也不见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