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勤政殿睡了一觉的缘故,毓秀躺上床时反倒睡不着了,她还在思索之前看到的那一封左相与大理寺卿联名上书的折子。
折子的内容与当初闹事的外籍士子有关,大理寺卿请她赦免当初以下犯上,因变法事件受牵连的生员,尤其是关在牢里不见天日的陶菁。
毓秀登基大赦天下时,就有心将那人放出牢狱,提议一出,却遭到以右相为首的权贵众臣的极力反对。
左相虽位高,手中握有的权夺却远远不及右相,行事常中庸求全,不敢轻易与右相一党正面冲突。
毓秀是登基前一天才知道,左相手里执掌一枚献帝的九龙图章。凌寒香对她母亲无疑是忠心耿耿,对她的态度却还不明朗。
如今的朝局看似一滩静水,实则暗潮汹涌,错综复杂。毓秀登基之后,很想找一个机会试一试左相的立场,没想到大理寺卿的行动比她还要快一步。
一声叹息罢,毓秀轻轻翻了个身,翻到一半就听到姜郁的沉声,“陛下为国事忧心?”
毓秀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时隔三年,姜郁居然会主动同她说话。
“朕吵醒皇后了吗?”
姜郁沉默半晌,才又开口,“臣一直都没睡着。”
这就有些尴尬了。
毓秀斟酌道,“过了这三日,皇后便可搬到永乐宫,不必事事掣肘。”
姜郁并不接话,转而问一句,“陛下在想什么?”
毓秀想的事牵扯右相,如何能同姜郁实言,唯有顾左右而言他,“皇后从前有什么心愿没有?”
“陛下何出此言?”
毓秀一声轻叹,“我们从前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如今回想起来,都是我太过任性妄为的缘故。朕年少时给皇后带来的难堪,还望你海量汪涵,不要再计较。”
姜郁沉默不语。
毓秀讪讪笑道,“皇后入宫是迫于家族的压力,并非如你本愿,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你若还有什么心愿,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完成。”
姜郁的嗓音悲凉低沉,如同他吹的埙,带着莫名的沧桑之感,“陛下如何帮我实现心愿?”
毓秀叹道,“嫡庶之分,朕也深为痛恨,皇后身为庶子,不能继承家业,不能追求心中所爱,若我是你,也会心存怨怼。来日若你想出宫封府,或以举业入朝为官,我绝不阻拦,以皇后的资质,即便不借助姜家的威势,也必有位极人臣的一日。”
一言既出,姜郁没有马上回话,半晌才反问一句,“陛下还在为华砚未能封后的事耿耿于怀?”
毓秀淡然笑道,“华砚是母上选的人,我只望他得偿所愿。”
姜郁还记得,自己十二岁时被明哲弦召见,她说的那一番改变他一生的话。
他从前面对毓秀时一向都游刃有余,直到三年前的锦鲤池事件,他们的关系才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特别是毓秀监国之后,变化更是一日胜似一日。
二人沉默良久,姜郁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话,半晌却没得到回应。他支起身子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睡熟的毓秀,胸中一阵憋闷,禁不住在龙凤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毓秀一夜安眠,醒的也早,相比之下,姜郁却有些憔悴。两人在金麟殿摆了早膳,饭食还没上桌,毓秀就降旨召左右相与大理寺卿进宫觐见。
姜郁随口一问,毓秀含糊搪塞,“永乐宫已置办妥当,服侍的宫人等你亲自去挑选。”
姜郁明知毓秀敷衍,面上却不动声色。
早膳用到一半,毓秀就急匆匆往勤政殿去。
姜郁不慌不忙用罢茶饭,摆驾去见姜汜。
毓秀在勤政殿批了一个时辰的折子,左右相先后到了,人没齐毓秀也不说话,命人奉茶伺候,她在上面默默批奏折。
左相想的是前日凌音在大婚宴上敬酒闹得有些过分,连累她被小皇帝记仇。
右相的心思却比较复杂。
直到大理寺卿也来了,毓秀才露出笑容,似不经意地提起左相与大理寺卿联名的折子,“母上在位时,朕初涉国事,已有心变法,虽说外籍士子之中考得功名的是少数,可误一人就误是终身,朝廷得遇有德有才的贤能之士,本该破格录用。”
此言一出,大理寺卿于第一时间出声应和,躬身以应。
左相也笑道,“臣等为陛下马首是瞻。”
右相一双眼在左相与大理寺卿面上来回逡巡,冷笑道,“依老臣看,外籍之事还不宜处置,献帝依照祖制惩治闹事士子,陛下若放人出狱,于情于理都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