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什么,快给人道歉。”胡丽娟又拍了一把江鱼的背。
江鱼停在原地没有动,脸上和背上都痛,隔着半张桌子是顾一诺和她的母亲,顾一诺笑得很得意,她的母亲一身雍容华贵,立在一旁微笑不语,静静打量着胡丽娟和她的丑态百出。
胡丽娟头发有些乱,衣服上全是褶皱,陈旧的、破败的、沧桑的、穷苦的、面目丑陋的,江鱼忽然生出些无地自容的感觉,当初她站在这里也是这样的感觉。
但此刻这种感觉不那么强烈了,不至于让她头脑昏沉,她觉得自己此刻更像一个旁观者。
“没事没事,两个孩子都有错,相互谅解就行。”那衣着华贵的女人出言打破沉默,胡丽娟立马回复道,“好好,是孩子不懂事。”
胡丽娟一边说一边拽着江鱼,江鱼也不知道从何生出一阵勇气,可能是那个精神病的女人给的,她一把甩开胡丽娟的手冲出办公室,却在门口差点撞到一个人。
——是杨舟。
原来杨舟当初一直站在这里“观看”这场好戏吗?
江鱼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他,对方踉跄退开半步,江鱼低着头,不关心他的神情,两人擦身而过,她从办公室外面的栏杆翻了出去。
坠落感,扭曲的空间,一道声音叫着她的名字,这次江鱼听清楚了,那是杨舟的。
从梦境脱离出来,江鱼置身无边寂寥的夜空,远处有闪闪灯火,精神病院的某个房间里传出嚎叫,听起来凄惨又渗人,江鱼已经不关心了。
夜色低沉得仿佛要把人吞噬,江鱼四处飘着,这一次的梦里,没有李悦,李悦也不知道当时办公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次,教室里,杨舟和顾一诺抢她的试卷,她主动从阳台跳了下去,梦醒。
第二次,教室里,冯志当堂批评,课后她拒绝给杨舟打饭并骂了他,被强制跳楼脱离梦境。
第三次,教室里,杨舟生日,异常的食堂早餐,她强行拆礼物,被强制脱离梦境。
第四次,女厕所,她被顾一诺等人殴打,出厕所的时候被强制脱离梦境。
第五次,教师办公室,胡丽娟逼着她给顾一诺道歉,她主动脱离梦境。
前三次杨舟和李悦都在场,第四次只有李悦在场,第五次只有杨舟在场,已知李悦的确梦到过她,咨询室里的忏悔可以佐证这一点,那杨舟……
杨舟也梦到过她,或者说,她进入过杨舟的梦。
江鱼觉得有些烦。她不想靠近杨舟,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
可是头七已经过去,她依旧被遗忘在人间。
天光大亮,江鱼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飘出精神病院老远,远到已经看不到那栋建筑,她决定先再观望观望李悦的情况,也许能找到破解之法,于是她朝着学校的方向去。
江鱼飘进教室的时候早读课已经开始,她看向李悦的位置,所幸李悦今天来了,虽然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李悦后面的那个位置是江鱼的,依旧空着,教室里李智慧和顾一诺的桌椅都已经被搬走,部分学生的位置也做了调整,江鱼不明白怎么就自己的位置单独空着,简直碍眼。
空桌椅的旁边是杨舟,江鱼的目光从他脸上匆匆略过,不想停留,转眼之间她瞥见了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收作业的程功玺。
程功玺,江鱼惊诧自己前几次居然完全把他给忽略了,忽略了这不长不短的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让她有些心动的人。
越过攒动的人头,江鱼向程功玺靠过去,少年的嘴角挂着柔和的笑,白色的衬衣,颀长的身影,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他仿佛得到神祇的眷顾那般整个人闪闪发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江鱼盯着他看,以前她从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只敢在收发作业的刹那悄悄看一眼,然后是课上抬头,偶尔盯着他的后脑勺远远望一眼。
可为什么她会把他忘了这么久?以至于前几次回教室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可能,可能是因为她死前的一个月程功玺都对她故意疏远,避之不及,她也对他避之不及。
江鱼飘到程功玺身边,看着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赏心悦目,眉眼温柔,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忍着顾一诺的侮辱去垃圾桶捡自己的作业的时候已经耐心地站在过道上等着她,丝毫没有表现出看笑话的揶揄神色。
她永远记得那一眼,那天他为她驻足时候的目光,温润谦和的一个人,毫不嫌弃地接过了她刚刚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练习册。
两人无意之中对上眼神,对方一双漂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她对他来说是什么极为珍视的人。
江鱼觉得那少年就像一道光一样耀眼,纯粹透彻,她卑劣又不堪的生活就这样被这道光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