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乌黑的眼睛默默盯着少女的背影,心口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对疼痛的渴求,宛如看到虚幻的海市蜃楼。
是那只狐魅的幻术起作用了吗?
然而他不以为意,轻轻颤了颤眼睫,以极度的忍耐支使着自己跟着她身后,心里竟然诡异的愉快起来。
毁灭,才是他所追求。
可既然都要毁了,又何必在乎她呢?
那群仆人只是草草将棺材埋了起来,雨水浇灌下,黄色的泥土被冲开,露出一角黑漆,颜色新鲜,隐约有墨水流淌下来。
萧妙音来到陆观寒身边,看到他站到了沟壑边缘,认真盯着那一角黑漆,为了看得清楚,他甚至将伞随手放到了脚边。
雨水打湿青年的鬓角,他也恍若未觉,随着眼睫的颤动,雨珠也跟着一下一下滚落,整个人看着萧索了不少。
萧妙音见他这样,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可还是连忙上前去,抬起手腕,将伞撑高了些,替他挡住雨,“陆师兄,你怎么了?”
怎么陆家兄妹都这么奇奇怪怪,不会照顾自己?
陆观寒手指伸了出去,似乎有些颤抖,“妙音,你看棺材那里。”
萧妙音连忙看了过去,却不明所以,“什么?”
突然,漆黑的墨水流淌下来,像是遇到什么阻碍一般,结成了一粒一粒的雪茬子,同雨水坠落到地面时,发出哒哒的声响,好像下了一场小小的雨夹雪。
怎么结冰了?
陆观泠也看到了这副情形,瞥了一眼,眼神又寸寸扫过少女的手腕。
萧妙音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刀子在肢解她的手腕,她心跳飞快,却鼓起勇气,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陆观泠又飞快别过了脸。
萧妙音:“……”莫名其妙的小毒物。
陆观泠对着陆观寒露出莫名的笑意,“哥,看来,这里可不只是妖物作祟。”
陆观寒没说话,攥着的手却在颤抖。
两个人的气氛都很不对。
萧妙音看着结冰的棺材,忽然想起什么来,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问陆观寒,“陆师兄,这个冰,是不是雪罗刹?”
陆观寒低低“嗯”了一声,大步迈入雨中,“妙音,阿泠,我们去前面的村子里看看。”
“诶!好。”萧妙音赶紧跟上,又忍不住提醒,“陆师兄,你的伞……”
不是吧?怎么情节也突然发生了改变?
顾头不顾尾,萧妙音竟是一下子就忽视了身后的陆观泠。
陆观泠孑然一身跟在身后。
他看到,少女比陆观寒矮了不少,说话的时候,仰着脸,睫毛弧度越发柔软,漆黑的鸦翎水草般湿漉漉。
雨珠沿着伞面划过她的脖颈,没入紫色领口,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陆观泠眼睛顺势定在那纤细的一小节,黑得诡异。
雨下得越来越大,杜清荻背着满满一竹篓的药草从扶芒山下来。
又下雨了,哥哥的喘疾又会犯,家里的药已经吃完了,她得快点回去给他煎药。
都怪她贪玩,非得教训那个纨绔子弟,反而耽搁了正事,想起杜思筠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自己肺都要呕出来的惨烈场景,她心口一颤。
下雨天,哥哥总是很难受。
杜清荻想,要是她可以化龙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成为扶芒山的山神,掌管天气,她要让扶芒山一年四季都明媚如春,然后哥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她最喜欢夏天。
院子里种了丝瓜,藤蔓垂落下来,哥哥穿着蓝色长衫坐在院落里,摘豆角,晒草药。
脚边的阿花懒懒躺着,时不时露出肚皮,撒娇要哥哥抚摸,哥哥便会露出笑来,在阿花肚皮上轻轻揉一把,抬起头时,眼神温润,唤她,“小荻,晚上哥哥给你煮南瓜粥好不好?”
随着画面的闪过,杜清荻心口也生出滚烫的憧憬,想要快点回到哥哥身边。
她干脆跑了起来,油亮的辫子扫得肩头一片潮湿,泥点溅落了半条裤腿。
雨越来越大,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杜清荻心跳起伏,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刀刃破开雨帘,杜清荻连忙回头,厉声喝道:“是谁!”
雨水在冰冷的锁子甲上溅开一朵朵细小的花,身穿锁子甲的人,乌黑的发被雨水打湿,像是一团水中晕开的墨。
云英盔下,露出一张英气的脸,极为年轻,却毫无血色。
杜清荻愕然,竟然是个女将军。
只是,女将军昔日明亮的眼睛已经毫无神采,她苍白的唇瓣轻轻翕动起来,一字一句唤道,“望,舒。”
杜清荻眼瞳微微睁大了,这个女将军,好像死了很久,她现在这具身体,已经不是人,而是,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