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少勇气
夕言:
被病魔缠住了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早已经不再可怕,我已经默认了自己没有希望的未来,也早已经放弃挣扎,因为即便心里很难过痛苦,无可逃避的事情还是总会发生,我会静悄悄地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等待着,去另外一个世界!
晚上。
黎破晓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母爆发如此可怕的争吵。
哥哥还没有回来,破晓站在客厅里,她看到爸爸摔碎了摆在茶几上的杯盏,看到妈妈痛哭流涕面对着爸爸的愤怒。
“我警告过你,不能把俊夕的事情说出去!只能是我和你知道,你居然敢告诉破晓,你居然让破晓知道这件事情——!”
“那我要怎么办?!”
妈妈眼泪纷落,声音沙哑,“我总不能让破晓跟那个孩子在一起,他弟弟死的时候我就看出事情不对了,谁会想到是艾滋病,他妈妈把病传染给他弟弟,他弟弟把这种病传染给他,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把病传染给我的女儿!我已经够担惊受怕的了,我不能再——”
“这种病不会那么容易就传染的!空气,身体接触什么的,根本就不会传染艾滋病,你不要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如果碰一下就会传染,江伯不是早就被传染了,他现在还是好好的!”
“我不管,江俊夕就是瘟疫,我不会让他伤害我的儿女!”黎妈妈擦干自己的眼泪,冲回自己的房间,狠狠地将门摔上。
“总有一天,要么我把他们赶出去,要么你把我赶出去!”
黎爸爸气得全身发抖站在客厅里。
黎破晓默默地靠在客厅一旁的沙发前,忐忑地看着爸爸颤抖的背影,她润了润嘴唇,终于还是不安地叫道:
“爸爸……”
黎爸爸转过头来,他看着破晓脸上的不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破晓,爸爸还记得,你和俊夕小时候,是很好的朋友!”
“俊夕哥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会好好的隐瞒。”黎破晓知道爸爸想要说的是什么,她已经对爸爸做了保证。
“我不会让俊夕哥走,但爸爸不要再跟妈妈吵架了好吗?”
黎爸爸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了黎破晓面前来,伸出手来抚了抚破晓的头,“好,不吵架了,我出去把小风找回来,破晓你帮我把客厅收拾一下好吗?”
黎破晓点头。
黎爸爸笑了笑,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走出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再度转过头来望着黎破晓。
“也不要对你哥哥说这件事情。”
“嗯。”黎破晓微笑着点头,“我会好好保密的。”
黎爸爸走了出去。
黎破晓看着大门关合,她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目光却慢慢地黯然下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干净的手指没有一点点灰尘。
刚刚,她就是用这只手握住了俊夕的手。
她无声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突然觉得右手很沉很沉,痒痒的,仿佛有很多的虫子在爬一样,她忽然心惊胆战起来。
有点慌乱地直奔卫生间,她一面高举着自己的右手,一面用左手推开门,但是望着自己家里干净的洗手台,她忽然怔怔地站住。
夜色深了。
梧桐树下的自来水池。
水龙头大开着,冰凉刺骨的水哗哗地顺着水龙头涌出来,透明的水珠溅到了脚下的青石板上,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溪流。
洗手液几乎要被用光了。
黎破晓用力地搓着自己已经洗得通红的右手,冰冷的自来水不停地冲刷着她的双手,洁白的泡沫再次被冲掉,黎破晓神经质一般地又打上了厚厚一层洗手液。
不停地洗,可是总感觉洗不干净!
不敢使用家里干干净净的洗手台,仿佛在这里洗,就会将右手彻底洗干净,洗干净那些让她非常非常害怕的东西。
浮着洗手液泡沫的水流浸透了青石板周围的泥土,形成了一片大大的水洼。
她的眼里有着越来越多的恐惧。
细微的脚步声从梧桐树外的角落里传来。
黎破晓面容一惊,保持着洗手的姿势,慌张地抬起头来。
江俊夕慢慢地从梧桐树笼罩的阴影地方走出来,他的目光无声地从黎破晓洗得通红的双手上扫过,却没有朝着她脸的方向看一眼。
黎破晓僵硬地站立着,感觉到自己的面孔一阵阵发热。
江俊夕一声不吭。
他双脚踩在浮着洗手液白色泡沫的泥水地上,弯身从梧桐树阴影的地方搬起一盆盆栽,清朗的面孔上没有半丝表情。
“俊夕啊。”
沉寂的夜色里,不远的方向传来江爷爷的叹气声,他显然已经看到了这边的一切,“快点过来,那些幼苗要赶着种下去呢。”
江俊夕搬起盆栽,从僵硬站立的黎破晓眼前走过。
黎破晓的面孔通红。
她听到江俊夕的脚步声在自己的身后隐没,她沉默地低下头去,默默地从自来水龙头下收回了自己冰冷的双手。
梧桐树下。
女孩僵硬地站立着,轻轻地咬住嘴唇,自来水依然顺着水龙头哗哗地涌出来,刺耳的声响盖住了梧桐树叶平静安详的沙沙声。
****** *****
常青学园火热的秋季运动会就要到来。
各个班级都开始报名参加运动项目,乐晴报名参加了男女混合接力赛,而黎破晓报了女子三千米跑步,每天晚上放学都要留下来训练。
“我先去田径场了!”
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乐晴换好运动服去田径场参加训练,她转头看到还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的破晓,发现她还没有换运动服。
“破晓,你今天晚上不参加训练了?”
“嗯。”
黎破晓放下手里的笔,朝着乐晴笑笑,“今天是周三,轮到我去图书馆值班啦,我等下要去图书室。”
“好。”乐晴知道黎破晓是图书室管理员,“反正你运动细胞超好的,不用那么辛苦训练都可以,那我走喽。”
乐晴跑出了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黎破晓一个人,几乎全校的学生都在运动场上火热朝天的训练着,都为了让自己的班级在运动会上得到更多的荣誉而鼓足了干劲。
热情的呐喊声不时地传进教室里。
“完成了。”
黎破晓将最后一道题做完,看着做的工工整整的卷子,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唇角漂亮的向上扬起。
现在该去图书室了。
傍晚。
黎破晓去了图书室,因为所有的学生都在田径场上训练,为运动会做准备,所以这个时候的图书室安静极了。
工作也少了很多。
黎破晓推着盛书车,按照书籍的编号将一本本书分别插在不同的书架上,这样大家再来找这本书的时候就会轻松很多。
小小的盛书车在图书室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声响。
这里真的很安静啊。
田径场上越来越喧闹,加油呼喊之声不绝于耳,号令枪的声音时不时传来,黎破晓放好最后一本书,终于也忍不住想去窗边看看操场上的情况了。
她笑着转过书架。
清澈的视线最先触到了图书室长方形落地大窗,然而有一个消瘦的人影坐在长方形大窗下的地板上,他的周围散落着一些厚厚的书籍,而他本人,已经靠着窗旁边的墙壁上,静静地睡着了。
黎破晓怔了怔。
那个睡着的瘦弱少年,是江俊夕。
窗外是热闹非凡的操场,而他却在这里孤寂的地方,安静地睡着,因为外面的那些热闹,已经跟他扯不上半点关系。
黎破晓的鼻子忽然有些微微酸涩。
她没有惊动他。
放缓了自己的脚步,黎破晓慢慢地走到了图书室一侧的服务台前,在服务台后面坐下来,在坐下来的同时,她默然地抬起眼眸,望向了那个靠在窗前墙壁上沉睡的少年。
清澈的眼眸里慢慢地浮上一层淡淡的水光。
黎破晓无声地低下头,她的手指搁在了服务台上的键盘上,在一阵短暂的发怔之后,黎破晓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看着服务台上的电脑。
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她打开了电脑的搜索页,然后在搜索页的搜索框上,快速地打下了“艾滋病”这三个字。
当“超级癌症”和“世纪杀手”那几个字眼跃入黎破晓的眼眸里时,黎破晓的心猛地抽紧。
她的胸口一阵憋闷。
“……艾滋病简称AIDS……病毒HIV是一种能攻击人体免疫系统的病毒……这种病毒终生传染,破坏人的免疫系统。使人体丧失抵抗各种疾病的能力……”
电脑前。
黎破晓慢慢地挪动着鼠标,小声地念着那一行行字,她的眼瞳慢慢地缩紧,眼底慢慢地涌出来一阵阵温热的液体。
“……本身并不会引发任何疾病,而是当免疫系统被HIV破坏后,人体由于失去抵抗能力而感染其他的疾病导致各种复合感染,最后的结果是……”
黎破晓缓缓地抬起眼眸,看着那个在透明的窗前安静沉睡的江俊夕,她难过地轻轻捂住嘴唇,眼前的视线竟然模糊起来。
“死亡。”
图书室里很安静。
窗外,淡淡的霞光透进来,照在江俊夕略有些苍白的清朗面孔上,那样金灿灿的光芒让他睡得很香很香。
仿佛。
只有霞光会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温暖的世界。
薄薄的柔纱窗帘随着轻柔的风慢慢地摇晃着,时而挡住他的面孔,又时而落下,清晰地现出他温和宁静的睡颜。
俊夕哥……
真的会死吗?
黎破晓忽然闭上眼睛。
噙在眼里好久好久的眼泪从她的眼角落下,黎破晓从服务台前猛地站起来,转身跑出了图书室。
砰的一声门响。
江俊夕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茫然地睁开眼睛朝着四周望了望,发现图书室和他来的时候一样,并没有一个人。
他从地板上站起来。
窗外的操场上依旧是喧闹的情景,江俊夕默默地俯下身,将自己身边的书收拾好,放回到盛书车上去。
时间差不多了,他该回去了。
江俊夕朝着图书室的门口走去,在走到服务台的时候,他只是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还没有关闭的电脑,却一下子定在了那里。
他定定地看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搜索的内容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眸里——AIDS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淡淡的霞光洒满整个安静的图书室。
江俊夕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微微轻颤,无声地凝住在电脑一侧的服务台上,那里放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图书室管理员的轮值情况。
周三,黎破晓。
****** *****
夜晚。
温室花房。
江俊夕坐在桌子的一侧,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形成一道淡淡的阴影,他正在全神贯注地雕刻着手里的木雕,刻刀极为小心的顺着木头的纹理划过。
苦涩的中药味道慢慢地传进了他的鼻息间。
江俊夕转过头,江爷爷已经将从保暖瓶里倒出来的一碗中药放在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来轻轻地按了按他的肩头。
“俊夕,把药喝了,还有这几片维生素,也一起吃了。”
俊夕点头,“嗯。”
“怎么穿得这么少?”
江爷爷察觉到他衣衫的单薄,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俊夕的身上,“你不能生病啊,把药吃完了以后快回去休息吧,这些活明天我来做。”
江俊夕一言不发地喝着苦涩的中药,尽管药很苦,他还是努力地全都喝下去。
“雕木头的时候,要小心别让刻刀划到自己。”江爷爷犹豫再三,还是说出来,“我知道你喜欢雕刻,但是……别受伤。”
江俊夕的面孔有些黯然,“爷爷,我知道了。”
“吃完药就回去休息。”
看着他点头答应了,江爷爷满是皱纹的面孔上出现了欣慰的笑容,他转身朝着花房的玻璃门慢腾腾地走去。
“楚医生让我今天晚上再去拿你的药。”
“爷爷……”
“嗯?”
“我还有多久会死?”
江爷爷猛然僵在了门边。
他慢慢地转过头,看着瘦弱的江俊夕寂寞地握着自己的刻刀,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面孔,他的声音不由地哽咽起来,“俊夕啊……”
“妈妈很早就已经走了,所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弟弟从得病到死去用了五年的时间,那么我从十五岁得病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了……”
江俊夕分外宁静地看着爷爷,目光中透出一抹认命的沧桑,“我是不是还剩下两年的时间,我是不是只能活两年……只有两年的时光……所以,再也不能做很多的事情,不可以奔跑,不可以有朋友,不可以幻想未来,更不可以……有喜欢的女孩子……”
“你不会死的。”
江爷爷泪眼婆娑,面容悲伤,“楚医生说他一定会救你,你吃了他给你的中药,不是已经好多了吗?你不会……”
“今天早上,我种了一棵梨树苗……”
江俊夕默默地说着,眼里凝着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我听别人说,梨树苗从生长到结出果实要三年的时间,而我最近身体很不好,所以我,也许等不到梨树结果……”
江爷爷悲恸。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出袖子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低声说道:“俊夕,别再说了。”
“我只想告诉爷爷。”
泪水从江俊夕的脸上无声地滑下,他望着流泪的爷爷,抽了抽鼻子,微微地笑起来,一抹透明哀伤的笑容。
“等到梨树结果的时候,爷爷……要记得吃。”
目送着流泪的江爷爷走出去。
江俊夕独自一个人坐在温室花房里,他慢慢地放下手里的刻刀,再看看摆放了一桌子的木雕,他的眼底一片令人窒息的脆弱。
缓缓地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屉,抽屉里面摆放的是一个女孩的肖像木雕,那是他十年前的作品,十年前的女孩黎破晓。
江俊夕默然地拿起那小小的木雕。
在江俊夕的手心里,木雕上的小女孩面庞栩栩如生,红裙飞扬,笑脸灿烂夺目犹如花朵绽放。
……
……
“这是你和我。”
男孩笑得既神秘又开心,“我把我和你现在的样子雕刻出来了,等到哪一天,你可以看清楚这个世界了,你一定要记得,看看到这个木雕,就知道我和你现在长什么样子。”
“那我不要两个木雕。”
女孩认认真真地摸索着手中的木雕,“我只拿一个木雕,留给俊夕哥一个好了,我们一人一个,等到将来我回来的时候,我们就用彼此的木雕找到对方。”
……
……
寂静的花房里。
江俊夕忽然垂下头去,紧紧地捏住了手里的女孩木雕,他闭上眼睛,眼泪顺着鼻翼划过,无声地落在了木雕上……
也许……只剩下两年的时间……
所以,再也不能做很多的事情,不可以奔跑,不可以有朋友,不可以幻想未来,更不可以……有喜欢的女孩子……
***** *****
蓝色系温暖的房间,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
黎破晓坐在桌前,面对着电脑屏幕,正快速地浏览网页,电脑屏幕发出淡淡的蓝光,映照出了她脸上的专注和紧张。
她不停地网页,复制粘贴,遇到没有办法复制的网页,她就拿出笔来将那一页对她有用的资料全都细细地记载下来。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页面,默默地念着自己所看到的每一行字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难看。
哗——
房门忽然被打开。
“你在干什么?我敲了好半天的门。”
“啊——!”
黎破晓被吓了一跳,神经反射般地快速地关闭了电脑上的一个页面,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的惊惶未去。
不住抱怨的黎风站在门口,顺势打开了房间里的大灯,房间里顿时大亮一片,他扫到妹妹难看慌张的脸色,顿时诧异地扬起了眉头。
“你到底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黎破晓挤出一抹笑容给他,“我就是在查阅一些资料,你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
“不是在浏览什么黄色网站吧!”
黎风一副“我完全懂你”的样子走过来,目光投注在电脑上,“让我看看,我最优秀的妹妹也开始做坏事情了吗?”
“说什么呢?不要以为我和你一样!”
黎破晓挡不住自己的哥哥,黎风已经拨开了黎破晓挡住屏幕的手,抢着要看电脑,嘴里已经不停地将他所看到的内容念出来。
“A……I……D……S……”
他英文烂的可以,但是下面的中文字他还是认得的,“艾滋病……的治疗……”
“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