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说话的声音离近了听,又苏苏软软的。
她却使劲地摇头,起身跑掉了。
她一路跑回家,跑到井口边,打了满满一桶水,蹲在那里,低着头看自己的脸在水桶里随着涟漪四处乱晃。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只手的食指轻触在另一只手的食指上,搓了搓,一开始只是动作轻微,后面便使了劲,看着里面白皙的皮肤一点一点透出来,她端起桶一下子从头顶浇灌了下去。
阿妈见她在玩水,披了件外套,便出门去带她回来,用毛巾帮她擦了手和脸,看到她身上被擦破的皮肤,闷声去拿了药来帮她擦,头一直低着,忽的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的落在她的手上那刚正上着药的地方。
她抽了一下手,看见阿妈转过脸去,擦了擦脸,又转过身来隐忍着跟她道歉:“对不起,阿妈弄疼你了吧?这盛夏呀,风就是大,窗户开着,就容易迷了眼睛。”
她以为真是因为窗户的风吹落她阿妈眼睛里海水,于是跳下床,跑去边上关窗,又跑回来,端端正正的坐好,把手乖巧的递给她。
阿妈摸了摸她的头,说:“妈妈的女儿真乖!”
她咧着嘴笑,露出洁白透亮的牙齿,眼睛一眨一眨的,干净得像清晨的露珠。
她阿妈又去打了一桶水,将她身上的灰泥洗净,露出她本就洁白的皮肤,又从柜子里面拿出来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碎花裙递给她。
那是她用当了银手镯换来的钱买来的料子亲手缝的。
几天之后,她阿妈给她换了那件新裙子,伸过手去牵她:“说,走吧,阿妈带你去个地方。”
她迟疑地将手递过去,看她阿妈那双牵过来的大手,无比温暖和踏实。
这是一条陌生的小路,她突然觉得心里一慌张,停了下来,眼神悲伤的望着她阿妈,许久,使劲的摇着头,然后发了疯一样的要挣脱开她的手往回跑。
“怎么了?”
她阿妈蹲下身子来,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直到她看到了那条笔直的看不到尽头的路,突然明白了,一把心疼的抱住她,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一会,她阿妈说:“我们去找一个大伯,帮你改名字好不好?”
她突然觉得好像是自己不懂事,惹她阿妈哭了,只好小手轻轻地帮她擦着眼泪,用稚嫩的声音说:“好。”
那是一间小祠堂,里面住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听见声音,他用沧桑的语音对外面的人说:“来啦?进来吧。”
见了来人是一位清瘦的年轻女子和一个灵气的小丫头,开口就问:“要改什么名字呀?
她将下巴搭在长板凳上,看见阿妈在一本破旧的本子上将一个写着“林招弟”的名字划掉,然后郑重的写下“林筱”。
那是一本写着全村人名字的册子,她看见她的名字旁边还写着林质、林双、林放……
老人故弄玄虚:“这本子上记的可都是有缘人,名字离得越近,说明这辈子的缘分就越深。”
掌管着村子名册的人看起来却像个神棍。
他看了一眼本子上新写下的名字,又说:“招弟招弟,多好的名字,为啥还要再改?”
她阿妈温柔地笑着看了她一眼,说:“因为好听。”
然后领着她走出门去,她还要带她去学校报到,让她在学校里读书。
今天的她洗去了一身的泥泞,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皮肤变得洁白无暇。
当她阿妈领着她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林放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站了起来,有些激动:“怎么是你?你也是我们班的?”
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位老先生,他嗓音沧桑地喊他:“林放,注意纪律,坐下!”
老先生见来了人,走到门口。
阿妈把用一小块布料包裹起来的东西递到他手里,他就给她安排了位置,在教室的最后面。
那个叫林放的小男孩缓缓的又站起来,对老先生说:“老师,前面的同学个子太高,她坐在后面可能看不见,我和她换位置吧?”
老先生没答应,慵懒的又让他坐下。
颓败的教室里来了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新同学,他们都很高兴,他们都默契的认为,那个女孩看起来这么小,学习肯定不好,以后他们班的倒数第一名有人承包了。
下了课,林放立马从书包里面拿出药走到她身边,特别熟络地说:“这是治疗擦伤的药,给你。”
她蹙着眉不解地看他,又听见他一直在说话:“这个药效果特别好,我阿爸干活要是不小心受了伤,我阿妈就会帮他涂,只要涂上一点,没几天就好了,一点疤都不留。”
“其实我那天就想给你了,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
“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还会在哪里再遇见的,就一直把它放在书包里。”
“那,送给你,你这么容易受伤,一定要好好放在身上,轻轻的擦,就不会很疼的,要是你不会,就来找我,我帮你。”
他又叮嘱了一遍:“知道吗?一定要放好哦!”
眉尽管还蹙着,她依旧还是抿着嘴乖乖地点了头。
见她去上了学,现下她阿奶就在开始谋划着怎么把她送走的事情。
她对她阿妈说:“你家这小丫头片子倒是随你,洗干净了看起来倒是顺眼了几分,今天我从田地里回来,已经有人家向我打听了,说是聘礼好说,可以提前说好,等长大以后再办席。”
她阿妈听了这话有些生气,没搭理她阿奶,起身去把窗户给关上了。
她阿奶眼下心情大好,见她阿妈关了窗户也不生气,转身回她自己那屋拿藏起来的萝卜块出来晾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