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田野,蜿蜒小道。
三四农人坐在田埂上,面朝西边,指指点点。
“阿俏又犯病了?”
“多俊俏的姑娘,偏偏是个傻的。”
“她在那儿站多久了?”
……
三个时辰。
小道边,阿俏撅了一根嫩毛草撵进手里,重重叹气。
她已足足站了三个时辰。
时近傍晚,霞光漫天。
修仙世界的天空干净得像套了一层滤镜,她只在漫画里看过这样的晚霞。
一个月前,阿俏在合庄西南位置的一所破旧老庙里醒来。
据睡同一堆稻草的小乞丐说,她来这儿已经小半年——惊了鬼,上一秒她还在指导她弟填报高考志愿,下一秒,李坚那张白白胖胖的大脸盘突然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脸色蜡黄的遭老头。
青天白日,简直撞了邪。
阿俏顿时嗷叫出声,想也不想拔地就跑,岂料一步踏出去两三丈,不幸扯着裆。
身临异世,有技能傍身总是好的,偏偏神技时灵时不灵。她原以为自己天纵奇才、武曲星下凡,结果只在某个雨夜干翻过一个偷偷来抢馒头的老乞丐,再没用上。
“阿俏,快回来吧。”
后头几位插苗的大爷大娘又开始操心,活也不干了,蹲在田埂边絮絮叨叨地催促她,“你饿不饿,四娘蒸馒头了,快去看看,别被抢光了。”
她又被当作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傻子了。
阿俏再度叹出一口气,撇下毛草,站起来道:“我要吃甜的。”
*
一路闲散,逆着晚霞回到破庙,四娘果然在门口分馒头,见她回来招手吆喝:“阿俏,快过来,给你留着呢。”
阿俏小跑过去,接来一看,是甜的,“谢谢四娘。”
“又去庄口守着了?”
她点点头,盘腿在庙门前坐下,馒头也不吃,只拿在手里,看着金云翻涌的天空发呆。
“四娘,你见过仙人吗?”
四娘问:“什么样的仙人?”
“会飞,耍剑,会法术。”
“没有,”四娘想了想,又拿了一块包好的馒头给她,“不过前几年有个算命的路过,说合庄是块福地,无病无灾,福泽深厚。”
阿俏终于咬了口馒头,含糊道:“别信,他骗你们的。”
四娘疑惑,“什么?”
阿俏摸了摸额心,扭头看向南方。
她的视野里有一条发光灵河,沉在地下,缓缓向南流去。分流灵源枝丫一样蔓延,融入河流、滋养植被,孕育万物生灵。
合庄毗邻淮水,土肥风和,每年收成盈满,涝旱时年总会开摊接济流民,乞丐路过也能分两碗粥。
阿俏来这儿一个月,只在四娘浣衣时入水替她救回来一件衣裳,四娘就已然将她当成亲养女儿,庙里那些老小乞丐在这儿待了数个年头,受到的恩惠大概一辈子也数不清。
这样的地界太容易遭人觊觎了,如此滂湃的灵源,只缺一个契机,就能使天下修士趋之若鹜。
比起那些踏剑凌云的修仙术士,合庄百姓只知道这是一块好土地,世代勤劳耕种于此,祈求天下太平,福泽安康。
“那算命的是骗你的,”阿俏站起来拍拍衣袖,满嘴鬼话,“他看你长得漂亮,说谎骗你开心呢。”
四娘笑成田野上盛开的迎春花,嗔怪道:“瞎胡说什么……”
说完,瞧见阿俏的衣角有些陈旧,软声问:“我给你的那些衣服,怎么不穿?”
“那些衣服太好看了,”阿俏说,“我舍不得。”
一个乞丐,穿得不能太好看。
“有人欺负你?”
她摇摇头,故意弯腰捧脸,笑嘻嘻地讨打,道:“有光叔和小木头在,谁敢欺负我?”
*
入夜,庙中央炉子里燃起柴火,十来个小乞丐围坐着,听中央的老头子说书。
“鸿野一战,清玉宗陨落,满门上下只剩徐十七……”
一边旁的小乞丐打断,“光叔,这段儿你昨说过了。”
另一个稍大点的也跟着插嘴,“你昨天还说,除了徐十七,掌门遗孤也还活着,今天怎么换了说法?”
光叔一顿,抄起手边拐杖,给他俩一人来了一下,“还听不听!”
俩小子连忙捂着脑袋滚到一边,互相抱头取暖,“听,听!”
光叔收起拐杖,先像模像样地捏捏短得还没一掌长的胡子,又看了角落编草蜻蜓的阿俏一眼,这才咳嗽两声,娓娓道:“两百年前,清玉宗是九州第一宗门……”
两百年前,放眼九州,清玉一代无出其右。
剑仙李从吟,行十七,惊绝天下三千客。
“当年,李从吟不过三十,鸿蒙大会一举成名,清玉宗也一跃成为万宗之首。”
两个小乞丐又在交头接耳地嘀咕:“怎么又说回去了?”
“老了,脑袋不好使了。”
“别是编不出来了。”
……
庙角,阿俏拽了两根稍湿点儿的稻草捻在手心,这回她打算编个蝴蝶,明天送给四娘,白吃白喝总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