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沉默。
半晌,她道:“抄书。”
*
池上刮来一阵风,芙蕖摇曳,水光熠熠。
阿俏好容易写下的两个字,刹那化作云烟随风散了,郁闷得要厥过去。
怎么也没料到,须臾镜中的一切都是灵力所化,要想提笔落字,还必须得调动灵力——倒不如关禁闭利索点。
然而她心里一百万个不痛快,身体还是很诚实。拿起笔酝酿片刻,照之前的经验,端正好姿势:调心入静,意存灵府……
眼前出现一片虚浮的白雾,云霭层层,布满全部的视野。
阿俏一愣。
之前聚气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该不会是行功岔了?
厚雾遮盖,看不清前方,她下意识要退,却见那雾气中央一阵颤动,很快一层一层散开。
消退的雾气里先露出了一条小道,窄小难行,凌乱地长着许多野草。随后是一道破损的木桥,中间的铁链生了锈,劣迹斑斑。
阿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清上面的锈痕的,那桥离她至少百来米,用两条腿跑过去都得花点功夫。
再往后,群山轮廓逐渐显露出来。
嶙峋山石,参天巨树,荒凉土地,干涸河道,暗沉天空……
遥远平原,血将大地染红,死者数以万计,尸成山海。
巨剑倒竖,天道崩坏,无数道夺目的紫光从云层间贯落,撕裂天穹。
阿俏倒抽了一口气,几乎失声。
这是,天罚。
——
“阿俏。”一记惊雷炸在耳边。
阿俏一震,回过神来。
眼前是案牍和纸笔,书册摊开。
她正坐在窗前,窗外的水榭莲花开得茂盛,姿态荡漾,随风浮动,十分目中无人。
方才那是,幻象?
她低下头,却见手边的纸上竟写了满满的字:京城女好,有女珠容,年只十六……是那本《长乐恩情录》,不知什么时候竟抄好了。
她将书册拿过来一一核对,一字不差,一字不漏。
见鬼了。
阿俏抬起手,灵活得很依旧。
须臾境中,她的元神与肉身没多大区别,按理说抄完这么多字,需要耗费不少灵力与心神。不说心力交瘁,至少也该手酸,眼下她却没有半分不适。
并且,刚才在幻境里,叫她的那道声音,有些熟悉……
她把笔放下,再次静心调气,意外发现周围灵力居然可以随意控制,只不过试了多次,都再没出现之前的幻象。
既是徐薇的须臾境,干脆去问他本人。
她谨慎地在桌角扣了两下,咚咚两声,“仙长。”
周围出现细微的颤动,徐薇从门边进来,问:“如何?”
阿俏将厚厚的一沓抄纸拿给他看:“抄完了。”
徐薇:“如此快。”
她一顿眉飞色舞,陷入短暂的膨胀,开心完想要问幻象的事,却见他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你筑基了。”
“什么筑基?”
徐薇示意她伸手,阿俏乖乖将手递过去,就见他在自己腕门处一点,一股清水般的灵力立刻灌入,飞快地在她身体里游走,所过之处积雪成溪,春风化雨。
阿俏愣住。
片刻,徐薇收回手,温和道:“没想到你在须臾境中修行如此之快,不过筑基后切忌急于行功,等心神稳固,再练也不迟。”
她还没回过神:“……我,这就筑基了?”
徐薇颔首。
阿俏勉强笑了笑,说难怪,刚才抄书,越写越快,手差点飞起来。
说完,她站着,没后话了。
徐薇:“筑基后可运气自行调理,只需静养半载,离魂症便可痊愈。”
“半年?不是还要去中州?”
“须臾境中一年,外界一日,无需担忧。”
听着,似乎违背规律。
阿俏心有疑虑,但还是道:“多谢仙长。”
*
修仙者,灵取天地,濯体、神、心。满行则染,输体而异,各有不同。
徐薇走后,屋里空旷。阿俏静了良久,冷静地躺到床上,裹紧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
境中也是春日,没多久就捂出一身汗,她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打算,甚至滚到角落难以自控地攥着拳头,一遍遍劝自己别慌。
徐薇不是坏人。
他不会害人。
一定是有缘由的。
外头又吹风了,托筑基的福,阿俏能听出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又吹动了池里的哪几朵莲花。
水上有一圈圈涟漪,水波缓缓涌动,绵柔清澈,就像徐薇渡给她的那道灵力,与当日十七所渡,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