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回到出租屋,江武还在为了江牧的事四处奔走,等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众人洗漱完之后就收拾着睡觉。
江武和江昊挤一挤睡一屋,大伯母不放心胡丽娟,于是和她睡一屋,江鱼独自睡在原先她的房间里。
夜深。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闷热的空气和屋外马路上大货车经过时发出的声音,江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皱皱巴巴地在心底扭曲,变异,交缠不清。
忽然,她没忍住笑出来——
“哈哈——哈——”
缩在床上,浑身颤抖,江鱼嗓子里溢出并不明显的笑声,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没入耳鬓的头发,然后滚落到凉席上。
笑江牧就这么忽然死了,她以后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哭江牧死得太晚,把她折磨到高三这个不尴不尬,即将成年的年纪才死。
哭江牧死得太早,差一点就可以看到她考出去,看她成长、自立,变得优秀,挣脱这个如牢笼一般的地方,然后后悔这些年对她的的偏心与虐待。
可现在这样算什么?莫名其妙就死了?是她害死了江牧吗?
——不!明明就是他命该如此。
可为什么偏偏要是现在?江鱼不明白,为什么她还没有长大江牧就死了!
凭什么!
死了就可以轻飘飘的一句“死者为大”就让她忘记以前受过的那些伤害吗?死了她就该原谅他吗?凭什么!
“呜呜——呜呜呜——”江鱼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拿起放在床脚的被子捂在脸上,憋得浑身都是汗。
哭到后面已经再哭不出眼泪,江鱼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笑了笑,闭上眼尽力让自己入睡,无梦到天明。
—
第二日,10月1日,国庆节。
一大早出租屋里便喧闹起来,早饭的时候江鱼听说用人单位对于赔偿的事还算处理地干脆利落,没有东拉西扯,因为施工现场本身就存在安全隐患,要是死者家属把这件事闹大了,面上只会更不好看。
吃完饭,大伯出门处理赔偿金的事,大伯母和胡丽娟去处理江牧遗体的事,江鱼和江昊也被带上了,大伯母说让他们姐弟俩再去见江牧最后一面。
江鱼神情淡淡的,那种对死亡的感受在脑海里纠缠不清,死,她自己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可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真的死过吗?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还有,昨天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灵魂半剥离出躯体的人……
一行四人赶车来殡仪馆,江鱼和江昊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位大人后面,胡丽娟的脸色很不好看,大伯母一个人忙前忙后也不嫌累。
见到江牧的那一刻,胡丽娟抱着江昊默默揩眼泪,江鱼就站在一边看他们母子情深,大伯母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江鱼没什么表情。
她见过自己的尸体陈列在自己面前,血肉模糊,她见过医院里那么多死在病床上又被拉出去的人,只是恰巧这一具尸体是她认识的人罢了。
人死如灯灭,死者生前的种种行径江鱼都不想再评判了,好与坏都到此为止吧。
痛恨与不甘心也到此为止。
“好了好了,别哭了,儿女还看着你,昨天还没哭够吗?以后就好好生活。”大伯母拿出卫生纸又替胡丽娟把眼泪擦去。
江鱼漠然看向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得这么厉害,明明江牧也会动手打她,她身上也是一年到头伤就没有断过,家里被闹得乌烟瘴气,为什么呢?死了不该高兴吗?
所谓夫妻恩情,在江鱼看来只是笑话。
“好了,你们姐弟俩去外面坐着休息一下,我和你们妈妈跑流程。”大伯母将江鱼和江昊赶到殡仪馆大厅,江鱼随意找了个沙发坐下来。
“你昨天说的话我不会说出去。”江昊忽然坐到江鱼身边。
“你说出去了我也不在乎。”江鱼倏然笑了。
“你就那么恨他?”江昊红着眼眶看向江鱼。
“他对你很好不是吗?要钱的时候给得干脆利落,到我这里却连饭卡钱都要拖拖拉拉,他打人的时候你躲在房间里,你听到外面摔东西的声音,你不怕吗?”江鱼轻嗤一声,“他又没打过你,你当然不觉得有什么。”
“你眼睁睁看着他打我和妈却从没有站出来阻止,没有良心的人到底是谁?你现在装什么大孝子啊。”江鱼笑了笑,不再看他。
他们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有病,都变态,都狼心狗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江昊眼神闪躲,默默坐在一边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