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行九世,劫获八重。
待渡过这最后一道天劫,行真便能功德圆满,回归神位。
她高高地立在辉煌的庙宇中,看着不远处一行黑衣守卫渐渐走近。
为首者身量修长,乌黑的发高束,一袭利落的守卫服凸显出少年人独有的骨肉匀称,走动间却只透着肃穆的冷漠。
待更近了,行真将少年的模样映在眼中。
与记忆中青年时的他别无二致的俊美,太过苍白而显得有些阴郁的面色,棱角分明的脸上镌刻着浓而利的眉,淡而薄的唇。
一双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下三白的眼瞳漫不经心,看人时总能让人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
比如被灼日烧得破碎的残月,比如被撕咬后汨汨流血的狼头。
不适合呆在我的神殿。
行真想着,应该早点把他赶出去。
上辈子第一次见到徐醒洲时,他已经是青年模样。虽说长相没什么差别,但那时的他已不似眼前的少年一般情绪都摆在脸上,而是修炼成一副温和有礼很可靠的样子,演技精湛地骗过了祭司,成功被选为行真在人间修行时的护卫。
行真成神已千年,对于人世无欲无求,自然不会在意一个护卫。
哪怕这个护卫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几次救她于危难,行真也只是习以为常。
大道苍茫,上千年的时光堕在她身上,哪里还看得见人间。
直到历劫圆满,最后一道天劫将临,五雷轰鸣之下,行真静坐神殿,闭目凝神。
人与神形相合相幻,此刻是她最虚弱的时刻。
暗夜里,一柄寒剑忽地划破长空,刺破冰阵带来丝丝凉意。
行真睁开双目,面前的徐醒洲握着弑神剑,剑锋刺进她的胸口,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滴在厚重华丽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行真有些诧异。
弑神剑是九州最邪也最利的剑,剑如其名弑神杀佛,剑击之处甚至能够缴灭神格。
但几千年来从未有人能将它带出极寒之地,更遑论刺进一位真神的身体。
行真看着面前的徐醒洲,他的发尾微潮,睫毛轻轻向下扫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她第一次真的去看清他的模样。
行真的身体在弑神剑的威力下渐渐变得虚弱,她有些不解:“按你的资质,只消刻苦修炼,假以时日定能飞升成神。为何要夺取我的神格,沦为魔道?”
徐醒洲神色淡淡:“成神做什么?”
行真愣了愣,而后如同每一次修炼时回答自己的那样对他说:“悟天道,绝妖魔。”
徐醒洲轻笑一声:“成神不就是为了为所欲为吗?”
他双手做诀,万千灵丝缠绕在行真身侧,将她缚在神殿中不得离开半步。
而后他闲庭信步般走近行真:“我并非贪心之人,只有两件想做的事。可惜不管我说什么,您都不肯听。”
他修长的指骨攥住行真纤细的脖颈:“一是剥夺您毁天灭地的力量,二是……”
徐醒洲垂眸,他托起行真的下颌强迫他看向她,甫一对视,他的唇便忽地落在她的唇上。
行真微微瞠目,她本以为接下来是腥风血雨的对决,不明白为什么徐醒洲说着说着忽然亲上了她。
唇齿碾转间他喘息着低声道:“原来你的心也是会跳的。”
……她的心当然会跳,此时此刻,甚至跳得发狂。
行真自幼便以飞升得道为一生所求,天赋绝佳的她成了千年来九州唯一飞升的真神。
生平别说男女之事,就连朋友都没有一个,因此她被亲愣了片刻,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他的唇竟如此滚烫。
而后她祭出长音绫,照着他刺她的位置将徐醒洲刺了个对穿。
徐醒洲捂着胸口退开,他面色更苍白神色却难掩兴奋,道:“聚灵阵和弑神剑都困不住仅为人形的你,看来是我轻敌了。”
……
行真回过神看着少年时的徐醒洲走向自己的雕像,默默地想,是她轻敌了才对。
两人打了一场,从来没尝过失败滋味的行真竟然没能把他的头踩在脚下,反而被迫和这个无名小卒同归于尽了。
九重劫尚未历完,她无法回归神位,行真用尽灵力回溯,才重启了这次天劫。
现在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原来在这时她就已经见过徐醒洲了。
行真附在神像上看着他,心想她虽然不能胡乱杀人,但把讨厌的虫子赶出自己家门还是可以的吧?
“神官大人。”正在准备擦拭神像的婢女见到徐醒洲进殿纷纷行礼。
徐醒洲微微颔首,垂立静默片刻,对着擦像的婢女道:“我来吧。”
他拿过布绢,在水中浆洗,而后轻轻擦起神像下的烛台。
行真眼看着他的手越来越近,本不想在这时现身,但在他碰触到她的脚踝时终于忍无可忍。
她挥手一弹,将他手中的布绢甩落在地。
徐醒洲还保持着躬身擦拭的动作,布绢落地,他抬眸看了神像一眼,行真还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却见他只是浅浅扫过,便转身接过婢女递来的新布绢。
行真心想瞪什么瞪,要是再敢过来她就连人带布全给掀出去。
却见那婢女递了布还不退下,微微贴近徐醒洲小声道:“大人,您拿稳了。”说着还含羞带怯地看了徐醒洲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