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朝的时候,韩世忠位于武将之首,率先向太后和幼帝参拜行礼,虽然现在在杭州行宫之中,不便举行正式的登基继位大典,可应尽的礼数,他率先做到,其他人便亦步亦趋地跟随,并无人敢提出异议。
毕竟,能在金兵一路南下掳掠中逃到杭州的文武官员,依然对赵宋朝廷抱有信念,哪怕风雨飘摇,只要这皇位上一日有人坐镇,就算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儿,亦能让他们名正言顺地继续做官,继续以朝廷的名义维持自己的“体面”和家族的利益。
跑路的时候,活命第一,活下来以后,官位权力就成了当下最重要的事。
尤其是在这个新朝初立,太后和幼帝都没有心腹大臣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获得他们的信赖,就能在新朝中站上更好的位置。
毕竟,老一辈的忠臣大都已经成了烈士,能活着跟到杭州的,已经所剩无几。
而金兵从完颜宗弼到手下的十万大军,几乎都已葬送在海上和黄天荡中,经次一役,想必金人短期内不会再想南下来犯,只要能维系住江南的安宁,他们就能继续在朝中做官,稳住大宋江山。
哪怕这江山只有半壁,也胜过再惹来金人报复,成日陷于战火之中,人人自危,朝不保夕。
赵构在逃走之前,本就派了两批使臣前去向金人卑辞乞和,结果完颜宗弼压根不允,甚至在他逃到明州出海之前,还留下参知政事范宗尹、御史中丞赵鼎在明州“接待”金国来使,幻想割地赔款议和,可金人除了唾骂他一顿之外,就是搜刮了各种船只出海继续追捕,号称要搜山检海捉赵构。
谁也没想到,一直在跑路求和的赵构,竟然会在被完颜宗弼追上之时,有勇气“同归于尽”?
虽然大臣们都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可完颜宗弼的船队覆灭,赵构的官船也无影无踪,虽然有人遥遥看到金人的船队追击挂有宋字旗的官船,但也不敢确定赵构一定在船上。
但眼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孟太后出面让皇太子继位称帝,稳定人心,群臣也没什么话好说,毕竟这位皇太子几个月之前就被人拥立过一次,赵构也的确“禅让”皇位给他,虽然只有短短二十六天,可事后赵构复位依然封他为皇太子,继承人的地位不可动摇,就算赵构只是失踪未亡,以后再回来也不是不能复位。
反正……在众臣看来,幼帝在位,或许比赵构在位还更让人省心。
至少,若是金人再打来,皇帝不至于再丢下众臣自己跑了。
孟太后也不是第一次垂帘听政了,这套路大家都熟,她德高望重,眼下又是赵宋宗室第一人,从不专断擅权,对于群臣来说,这两位都是真·垂拱而治的掌印人,真正的权力还在他们手中,何乐而不为?
这恐怕还是汴京陷落之后,南逃群臣第一次安安稳稳地在行宫中达成一致,真心诚意地向皇位上的太后和幼帝大礼参拜。
毕竟,从今日起,这半壁江山的大宋,真正就是上面这两位帝后与士大夫“共治”的天下。
就在众人礼毕尚未起身之际,忽然听到一阵琵琶乐声响起,琴声急促焦急,每根琴弦都扣人心弦,挑动人的心跳,感受到那种危险将至的压抑和紧迫之情,那音调铮铮有力,犹如疾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
忽而琴音高抛,又急转直下,电闪雷鸣之间,让人随着激烈的变换,有种十面埋伏,无处可逃的感觉,便是在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久经沉浮,都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随之心情起伏不定。
在最后一声高音破帛裂金,碎玉投珠般打破那压抑的包围圈后,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落在行宫大殿之前,高悬于数十尺的空中,犹如一幅画卷展开,平铺在半空中,足有十丈长,两丈高,上面的山水人物,栩栩如生,正是无数大宋百姓在骑兵的铁蹄下呼号奔逃,却被驱赶斩杀,血流成河的惨景。
与此同时,一个清冽动听的女子声音,犹如天降纶音般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赵构和南宋求和派的官员,总以为他们能像宋真宗一样与金人签订澶渊之盟,花钱买太平,便可以保住南宋的安稳。可金国不是辽国,赵构也不是赵恒,自废武功,自斩功臣求和得来的,是金国得寸进尺的要求。】
【《六国论》中就曾说“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注1)昔日六国赂秦的教训,如今在南宋,再次上演。】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注2)因为哪怕明知道前车之鉴,可更多的人只看到眼前利益,只求当下富贵权势在手,哪管后人洪水滔天。】
【此时此刻求和卖国的南宋君臣,自以为杀了主战派的将领,就能换来和平,保住江南半壁山河,却不知他们断送了南宋唯一的生机,也断送了华夏文明最繁荣发展的生机……】
【如果历史可以重来,知道未来的他们,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