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刘如意愤然地瞪大了眼,拔出腰间的短小木剑挥舞了两下,“我是先帝亲封的赵王,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就算不守规矩,谁敢逐我?”
刘盈无奈地说道:“如今的御史大夫,是你的周相国……”
“哦,是他啊!那我不去了。”刘如意立刻收回木剑,若无其事地说道:“听说朝会要站一两个时辰,那么无聊的事,我还是不去了。”
毕竟,朝堂之上,能坐着的人,只有皇帝一个。
等散朝的时候,刘盈刚走进东厢房,就见刘如意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急忙扑上去抱住他。
“三弟!快传太医!快……”
“皇兄?”刘如意被他激烈的动作晃醒,迷迷糊糊地抹了把嘴角流出的口水,意外地看着刘盈。
“皇兄身体不适?要找太医?”
刘盈一口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瞪着他一言不发。
刘如意感觉他抱着自己的手似乎有点太用力,掐得他肩膀有点疼,“皇兄?你掐疼我了……”
刘盈深吸了口气,松手,刘如意猝不及防地摔落回去。
“哎呦!皇兄你怎么不说一声啊!摔着我了!”
刘盈:“……”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刘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嘿嘿一笑,摸摸自己的脑袋,“我这不是等皇兄下朝,等得一不小心睡着了吗?”
说着,又抱怨道:“这里也不设个软榻,不是说以前太后常在这里听政吗?”
刚一说完,刘如意又捂住自己的嘴,抬头看了眼刘盈,小心地问道:“皇兄,现在……太后不来听政了吗?”
刘盈一怔,是啊,太后……好像有一段时间不曾来上朝听政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刘如意好奇地问道:“太后既然不来,朝廷大事皆有皇兄做主,那皇兄可不可以让我留在长安,不回赵地了啊?”
“你为何不想回去?”刘盈艰难地说道:“赵国是父皇赐给你的封地,也是诸侯国中最富庶之地,连父皇都说邯郸乃是大汉宝地……”
“那也比不上长安啊!”刘如意脱口而出,说道:“更何况邯郸靠近匈奴,我手中又无强兵猛将,若是匈奴打来,如何抵挡得住?”
刘盈皱起眉来,说道:“父皇已送长公主和亲匈奴,结为兄弟之邦,如今榷市兴盛,匈奴人得大汉厚赏,又岂会兴兵来犯?”
“那些粗野的蛮人哪里懂得规矩礼仪!”刘如意不屑地说道:“他们有钱的时候就去榷市交易,以物易物,强买强卖不说,若是带的财物不够,往往就直接动手强抢。还有些在关外的蛮人不归匈奴单于管辖,动辄来犯。哼,我若是有强兵猛将,定然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落花流水!”
“皇兄,要不你就准我征兵五万,我便替皇兄守住北疆,绝不让匈奴蛮子南下半步!”
“不可!”刘盈摇头说道:“父皇先前都说过,天下初定,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当是休养生息之时,匈奴控弦之士三十万,便是父皇亲征都未能取胜……”
刘如意不服气地说道:“父皇曾说我是天生奇才,等我长大以后,武艺定然胜过父皇。到时候一定打败那些匈奴人,提那单于冒顿的狗头去拜祭父皇!”
刘盈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道:“那就等你长大再说吧!”
“皇兄!——”刘如意仰着脖子,踮起脚来比划自己和刘盈的身高,发觉自己身高还不到刘盈肩头,虽说他比同龄人壮实得多,可刘盈随吕雉和刘邦的身形,虽然俊美文弱,可个子并不矮。
反倒是刘如意随了戚夫人的娇小玲珑,刚过十岁,还没开始抽条,自然比不上刘盈。
他只能又抓着刘盈的手臂叫嚣起来:“我已经快赶上皇兄高了,而且我比皇兄力气大,你不信来试一试——”
还不等他用力,就被人揪着后衣领子拎起来,周吉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敲,他的手顿时酸麻无力,不得不松开手放开刘盈。
周吉面无表情地说道:“赵王不可对陛下无礼。”
保护赵王的性命是一回事,防止他犯蠢失礼于皇帝更重要。
毕竟,就算他和周相都是赵国的属臣,但连赵国都是皇帝的,更何况他们。
刘如意气得哇哇大叫,手脚一起上朝着周吉抓过去,可周吉轻轻巧巧地在他的肩膀和膝盖上抬手敲了两下,他就手软脚软地耷拉在周吉的手下,像个布偶一般任由人摆弄。
“呜哇——狗奴才你竟敢欺负我!皇兄啊!你要替我做主,砍了这犯上动手的狗奴才的脑袋!”
刘盈哭笑不得地说道:“周吉你且放下赵王。”
“如意,不可胡言乱语。周吉只是恪守礼仪,并无过错,你不要胡闹。”
刘如意还想叫骂,周吉却说道:“若是赵王不喜微臣,可请周相将微臣调换。只要微臣在赵王身边一日,必定恪尽职守,绝无徇私。”
说着,他恭恭敬敬地将刘如意放下,跪拜行礼,“待微臣职责已尽,赵王用不到微臣之时,要杀要砍,听凭吩咐。”
一句话,你以后想杀我随便,现在,我有周相的任命,就是负责管教你,那就绝无二话。
对着这么一个认死理的家伙,刘盈都不肯替他出头,刘如意就更没办法,最后只能骂了几句,悻悻地带着他随刘盈一起回去。
说到底,他苦缠死磨着,终于还是从刘盈手中“借”了一百甲士,可在宫中陪他“练兵”。
有了这一百甲士陪他玩耍,第三日开始,他不再跟着刘盈去上朝听政,那些老臣们说话文绉绉的,奏折更是又臭又长,他从儿时就好武厌文,这点倒是跟刘邦一模一样,一听那长篇大论的之乎者也就开始犯困,哪里比得上跟甲士们在庭院中打打闹闹来得快活。
只是他玩得开心,却浑然忘了还在永巷里做苦役的戚姬。
而戚姬一听刘如意竟然从赵国返回长安,吓得魂飞魄散,想尽办法,甚至花光了藏在衣襟里的最后一片金叶子,才得以换上了宫奴的衣衫,偷偷离开永巷,前去寻找刘如意。
刘如意刚跟甲士们“奋战”了一下午,玩得浑身大汗淋漓,直呼口渴,便有宫人送上汤水,他拿起来正要喝,却有个蓬头垢面的宫奴忽然从后面蹿了出来,一把打翻了他的碗,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可喝!这水中定然有毒!”
刘如意先是下意识地一把推开这个宫奴,却被她的话震惊得呆若木鸡,后背发冷。
“有毒?!”
周吉走上前来,皱着眉从地上捡起摔坏的碗,闻了闻,又从袖中取出根银针沾了点汤水,看到针尖依然银白锃亮,便摇头说道:“赵王所用饮食,皆有人试毒,此人胡言乱语,还不拖下去问罪——”
那宫奴却抱住刘如意的手臂,哀哀哭泣起来。
“如意如意,我是你阿母啊!”
“阿母?!”
刘如意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形容槁枯,穿着破旧,颈项上还带着宫奴颈环的妇人,竟然会是自己那个美艳绝伦,独得父皇宠爱的母亲。
戚姬嚎啕大哭:“先帝去后,太后便容不得我等,儿在赵地为王,阿母却在永巷为奴,整日舂米,食不果腹,只望能再见吾儿一面……”
“戚氏!原来你竟敢贿赂宫人,擅闯陛下寝宫,你可知罪!”
一把尖利的声音从旁传来,惊得戚姬躲在刘如意身后,瑟瑟发抖。
刘如意急忙护住戚姬,怒视来人:“你是何人,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来人不卑不亢地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微臣永巷管事审文,见过赵王。”
审文顿了顿,瞥了眼戚姬,继续说道:“戚氏触犯宫规,微臣奉太后之命罚其在永巷舂米服役,如今她擅自外出,冒犯陛下寝宫,罪加一等,赵王若是不服,可向太后申诉。”
“不过,微臣得先带戚氏回去服役。”
“不行!”刘如意火冒三丈,伸手拦在戚姬身前,昂首挺胸,“你若敢碰阿母一下,我就让人将你剁成肉酱喂狗!”
“呵!”审文冷笑一声,说道:“赵王莫非忘了,这里是长安,陛下的寝宫,微臣乃是陛下和太后宫中管事,尚由不得赵王处置。”
刘如意一挥手,对着身后的一百甲士下令:“来人,把这仗势欺人的狗奴给本王剁了——”
“如意!”刘盈匆匆赶到,急忙喝止,只是他和刘如意谁都没注意到,那一百甲士站在那儿,根本动也未动。
刘如意一看到他,便扑上来告状。
戚姬更是在他身后低头垂首,哭得无比婉转娇弱,仿佛要将这半年多所受的苦楚,都尽数展现在两人面前。
刘盈却十分尴尬,轻咳了一声,望向审文,问道:“三弟方从赵国回长安,他们母子相见,亦是人伦之情……”
审文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有命,微臣自是不敢不从。然陛下曾再三申明,要臣等遵纪守法,恪守礼法朝规,今日臣若是奉命违规,便是对陛下所定律法不敬不遵,陛下不如先赐微臣一死……”
刘如意气得一脚踹过去:“我先踹死你个狗才!阿母能犯什么错,岂容你一介小人在此污蔑欺辱!”
这审文就立刻有话说了,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说道:“戚氏妄自诽议陛下,假称先帝欲传位于赵王而非陛下,如此弥天大谎,欺君之罪,太后开恩,才罚其苦役而已……”
这下,尴尬的人轮到刘如意了。